似乎是女子想进来,却被军士拦住了。
楚晴身形微顿,随即加快了步伐。
过道长且深,有几处木板因古旧而松动了些,踩上去吱吱作响,更是多了几分空寂。
小僮在一扇门前停住,低声道:“大人便在此处。”
透过半开的门扇,楚晴看到堆满了书册的长案,长案后面,一人临窗负手而立。
他穿件鸦青色道袍,身材瘦削,斑白的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用根竹木簪别着。
这身形……
楚晴咬住下唇,只觉得眼眶发热,似有东西要滑落出来一般。
轻轻走进去,鼓足勇气唤了声,“先生!”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浅淡的笑容,声音温和低沉,“六……周奶奶,来妙应寺上香?”
她没认错,正是沈在野!
他比数年前沈太太重病时还要瘦,瘦得几乎脱了形,肤色也不好,干黄干黄的,两眼深凹下去,却熠熠发光,犀利有神,似乎有种能洞察一切的睿智。
楚晴凝望片刻,脑海里骤然闪现出她初次到沈家的情形。
春日正好,阳光明媚,院子里飘着梧桐花的甜香。
他手把手教沈琴写字,沈太太躺在躺椅上,温柔地看着他们笑。
风轻轻地刮,吹动他的衣摆,袍边的玉佩发出细碎的叮当声。阳光从梧桐树的枝叶间洒落下来,他的脸斑斑驳驳,神情却极温和,声音也柔,很耐心地道:“写撇时手腕要用力,收笔时顿一下,这样才有棱角。”
而她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犹如图画般和谐美好的情景。
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满脸。
楚晴哽咽着问:“先生几时回了京都?”
“去年春天,已经一年有余,”沈在野淡淡回答,展袖指一下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就座,自己仍坐在长案后。
去年春天,那时候她还在相看亲事,不曾与周成瑾定亲。
他既然回了京都,为什么都没人告诉自己。
楚晴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脱口问道:“先生可曾再娶?”
沈在野飞快地扫她一眼,默了片刻,低声回答:“我无意再娶……此前诸番情绪均已陪葬,再无多余心思应付他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与沈夫人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成亲十余载鹣鲽情深。所有最好最美的,他都经历过,自然再不会迁就别人。
楚晴抆抆腮边的泪,轻声道:“我上个月成亲的,是和静大长公主的长孙。”
沈在野微微一笑,“我听说了,他跟五皇子私交甚笃。”
“是,”楚晴并不否认,“他说跟五殿下很能合得来……对了,我大嫂诊出喜脉了,今天特意来上香,还有我四哥正说亲,约了女方家人在这里相看……是太原知府的嫡长女。”
沈在野耐心听着,缓缓道:“这门亲事不错,施震虽官声不显但颇有能力,你四哥是要走科举之路,以后会是一大助力。”
楚晴展颜微笑,“我觉得施姑娘很有趣,应该能跟四哥合得来,”停一下,仰了头问:“先生为何在这里?”
她笑的时候,腮边的梨涡随之跳动,灵动俏皮。而双眸才刚染过泪水,黑亮亮的带着湿意,仿若山涧清泉,明净透澈,又似雪后艳阳,瞬间明媚了整个屋子。
便是沈在野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美。
先前婴儿肥已经褪去,完全出落成婷婷少女,眉梢眼底带了妇人的柔媚可又不失纯真与质朴。
就跟曾经的书信一样,絮絮说着她身边琐事。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沈在野扫一眼面前铺开的纸张,思量会儿,才回答:“我仍在翰林院当差,前阵子经筵侍讲提过兴国之策,皇上命我草拟成稿以便商议。我见此处清静而且斋饭可口,就借住些时日。”
难怪藏经楼门口会有锦衣卫把守?
他能侍讲,又奉命写兴国策,该是极得皇上重视吧?
楚晴瞧着长案上满满当当的书卷,赧然道:“不耽误先生正事了,我且去偏厅等着。”起身便往外走。
沈在野笑笑,并不挽留。
走到门口,楚晴停步,回身道:“以后想必也没有机会再见先生,请先生珍重身体……别总吃素,多少沾点荤腥才是养生之道。”
沈在野对上她晶亮的眼眸,点点头,“好。”
窗外,雨势间歇,已不若适才那样猛烈,只零星滴着雨珠。
在绿树掩映下,周成瑾手里抱一把雨伞,浑身上下衣衫尽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湿透了的衣衫紧箍在他身上,他却丝毫不觉,双眼紧紧盯着锦衣卫把守着的门口,目光落寞黯淡,而心便如身上衣衫,湿漉漉沉甸甸的。
他上午得了篓早熟的葡萄,巴巴地往国公府送,知道楚晴来了妙应寺,连午饭顾不得吃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正赶上下雨。
听问秋说楚晴出门没带伞,他放下葡萄接过雨伞就满寺院找。隔着老远,他看到楚晴与暮夏进了藏经楼,没多久又看到银平公主过去,却吃了个闭门羹。
银平往回走时候看到了他,原本愤懑不平的神情换成了嘲弄,“表哥是来给楚晴送伞?人家根本不需要。沈在野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来往访客不知多少,谁都未能踏入藏经楼一步,只除了你豁出命去求来的媳妇。你说这是为什么,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