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长河水位平缓,站在岸边抬目望过去,水面被阳光渡上了一层浅金闪烁,若非刺骨的河风吹起衣袍,一旁的战船血迹斑驳,倒也是个看风景的好去处。青瓷立在河边站了一会,拢了拢披风,眯着眼看向了旁边的战船。
战船太大,青瓷太小,极力仰头也看不到头。
这里是少卿失去联络的地方。
青瓷默默站了许久,甚至闭着眼去感受,幻想他当时的感觉当时的经历,可仍然什么都没有。展开手中的地图,长河赫然在上,两边画上了不少的红点,红点代表的是仔细搜索过的地方,三面延绵百里,都没找到人。
甚至燕国那边也在小心查探,还是没有找到人。
一个月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又在哪?
甲二在不远处下马,看着站在河边的人,河风剧烈,银色的狐裘都被吹得反卷,单薄的身子在狂风中似乎摇摇欲坠,这是个深闺中的姑娘,这是个从未见过战场残酷的姑娘,甲二静眼看了一会,上前。
单脚跪下。
“姑娘。”
青瓷被甲二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你跪我作什么,快点起来。”甲一甲二都是太子殿下和少卿的人,往日在京里宫里相见,从来都是弯身行礼,何时跪过了?
甲二抬首,眼眶微红的看着青瓷。
“这一跪,是为主子,是为战死的将士们,姑娘当得起!”
当初被太子派遣送青瓷来边关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吩咐过,除了中途不能回京外,到了边关后,青瓷一切命令甲二都要遵守。所以,在船上时青瓷让他整理这几年战亡的将士信息时,虽疑惑,也做了。
却没成想,青瓷在当时知道三皇子殿下可能的死讯时,竟然还想到了这些。
战争无情,死骨无存的人太多太多,一片残肢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已成常态。确定将士死亡后,除了勾除他们的名字,若找到了尸体,是不可能送回乡里的,会直接就地火化战后通知家里一声就是了。
这还是找得到尸体的,若没找到尸体下不了定论,是已死亡或是为俘虏更或是逃兵,这需要确定,而确定的时间就太缥缈了,或许战后,或许就这么不了了之,有多少亲人在家乡等待,一年又一年。
甲二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确定战亡将士九千八百六十二,以将他们骨灰以及随身物品送回家乡地,未确定战亡却以失踪将士一万三千二百十六名,每人二十两银子送到他们亲眷手中。”
死无全尸是大忌,可战争无情,非常时间非常做法,能留下骨灰坛埋在英烈祠就已是万幸,可落叶归根,谁会想埋骨在离家乡这样遥远的地方?战士在战场厮杀,为的是国,为的是家,谁不想家!
英魂时时刻刻都在呼唤家乡的亲人!
至于那些未确定的,甲二相信,逃兵有,但绝对是少数,更多的是尸骨无存的人!他们死后不仅让亲人没有祭拜的地方,甚至连战亡将士应得的一切荣耀他们都没有!
二十两银子不多,可至少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这是心意。
一共两万三千七十八人,大姑娘整整用了二十五万两白银。甲二一直跟在太子身边,这些年也都有调查青瓷在外的事情,知道她和乔家乔望舒一起在做生意,乔家少爷很有头脑,本钱足,胆子大,机遇够,一年时间就十多万两的白银。
分到大姑娘手里的,这几年,大约就是这个数了。
而她,用的是将军的名义!
想起刚才从营地路过时,所有人,没有任何人组织,都在将军的营帐前默默的下跪,无声的对将军说谢谢,哪怕冷血如甲二也真的震撼了,大姑娘她不是在为将军收买人心,毕竟将军他可能已经……她是要那些人记得将军,记得将军的好!
甲二抬首,眼睛赤红,声音哽咽。
“将军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青瓷垂首,看着甲二眼中隐隐的湿意,看了半响,心中也想哭,可是眼眶却异常的干涩,一点眼泪也挤不出来了。许久之后轻声道:“我一个人唤他,他听不到。”
“这么多人唤他,他是不是就能听到了?”
“然后就能回来见我了,是不是?”
青瓷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一丝的悲伤,云淡到了极点,似乎风一吹就散了。甲二身子一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话,犹豫了许久,挣扎后抬首却见青瓷已经望向了来路,侧脸宁静,眸色淡然。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到了负手站在一边的乔望舒。
“已经快到晌午了,我要去吃饭了。”
“你也快去吃饭,在他回来之前,你们谁都不准倒。”
甲二看着青瓷离去的背影,单薄又强大。
“是!”
乔望舒和青瓷草草用完饭后就坐车去了暂时租借的一个巨大的仓库,青瓷带着面纱跟着乔望舒往里走,一路上都是来往扛着货物的工人,乔望舒带着青瓷走到里侧,伸手打开一个袋子,里面是雪白的大米。
“就近的镇子,能买的米肉菜,都在这里了。”
连年战事,边关城里还算好,至少安宁,而周围的小村落就不怎么好了,战事频发,农耕都顾不上,年少的离家,年迈的不愿离开,死都要死在家里,就靠着救济,温饱都谈不上,勉强说得上饿不死而已。
而这些东西,就是给他们送去的。
青瓷伸手抓了一把米,饱满的大米从手中滑落,耳边是乔望舒小声说着:“你放心,我们去送粮食,长河沿路的村落都会有军营那边的人跟着,借着这次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再搜一次。”
搜查的工作一直都是暗地里进行,怕敌人发现,更怕自己人知道现在的将军其实是假扮的,手脚根本就施展不开,这次就不一样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村落找!
青瓷没说话,乔望舒顿了顿又道:“这次,还是用他的名义?”
手中抓的一把米渐渐滑落,最后在手心留下了一层浅白的灰。
“不。”
青瓷摇头。
抬头看着乔望舒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不麻烦,请乡亲们,为青釉立一个长生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