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德彰皇帝大声喘息着,说道:“容儿,待朕老了,便将皇位传给咱们的孩子。”
玥嫔心中一颤,再看德彰皇帝,却见他靠在龙椅上竟已昏昏睡去。她定了定神,方才出去唤宫人进来,将皇帝搀扶到□□。
江州府官邸大堂,怀王一脸铁青,怒视着堂上之人。
章梓君铩羽而归,立在堂下,垂首不言。
章梓君的岳父,便是这江州府尹。他一步上前,本要替这未来女婿开脱几句。怀王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向着章梓君怒喝道:“是你当初自发来找来,言说要效忠于本王。看在你岳父与玥嫔的份上,本王才肯信你几分!没有本王的号令,你私自调动兵马,去围堵义勇侯府,是意欲何为?!现下时机未到,本王还不打算立即举事,你这是要陷害本王不成?!”
章梓君却早已想好了说辞,回道:“王爷息怒,在下收得线报,言说近来侯府世子顾思杳已不在江州。王爷也知,顾思杳与毓王狼狈为奸已不是一日两日。在下以为,这厮是出城送信求援去了,故此想一探虚实。未告知王爷,便是为了倘若那顾思杳竟在府中,罪责便由在下一力承担。如此,既拔掉了毓王的左膀右臂,又不至于拖累王爷。在下一片赤诚,还望王爷明鉴。若王爷定要治在下的罪,在下也任凭王爷处置。”他这一番话是调兵之前便深思熟虑过的,字字句句仿佛皆是为了效忠怀王,旁人又哪里能想到他借用兵权,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怀王目光锋利的盯着眼前这男子,他怎会轻易便信了这厮的说辞。再多的道理,说穿到底这些人也不过是为了将来的名利才投靠了自己。章梓君又怎会如此忠心,为了自己的皇位,轻易便以身涉险?然而现下正当用人之际,他又说的忠勇可嘉,挑不出半丝理来。
怀王又瞥了章梓君一眼,生生压下满心愤懑,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竟还是个忠臣,这番作为全是为了本王?”
章梓君尚未答话,他那岳父连忙上前圆场道:“王爷明鉴,我满门上下皆忠于王爷,绝无二心。”
章梓君在旁趁势说道:“王爷,顾思杳那厮果然不在府中。咱们不如现下就起事,逼迫皇帝下诏书立王爷为储君。不然待他搬来援兵,只怕事情就要生出变故了。”
怀王脸上阴晴不定,一字不发。
章梓君所言,也确是实情。经了今夜这场事端,明日朝上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风波。他必得赶在毓王的援兵到来之前,将事情了结。
当下,他咬牙道:“便就如卿所说!”
翌日天色微亮,行宫左近百姓起来开门,却惊见行宫为江州军士并禁军重重包围。但有走近,必被驱逐。
江州城中的官员,已被连夜召进宫中。一众大臣进了行宫,方才知晓竟是怀王假传的圣旨。
怀王手下人马将这些官员连同京里伴驾前来的臣子,一网打尽,尽数关在一处宫室之中。众人方知这怀王是要犯上作乱,但人已陷入囹圄,只是叫天不应,无法可施。
那些被策反的江州叛军并禁军围住了行宫,声称毓王有意毒害皇帝,要勤王救驾。毓王自也打出了护驾的旗号,两方人马以行宫中轴为线对峙。怀王手中人马众多,但毓王却占了龙庭,护持在皇帝左右。双方各有顾忌,一时倒也难分上下。
姜红菱等一众女眷,被安顿在毓王宫室之中,知晓了外头的局势,虽是担惊受怕,却也只得听天由命。
这日午后,日头正好,姜红菱正在院中石凳上坐,看着院中冬青枝叶苍翠,心中挂念着顾思杳的安危,不由愁上了眉头。
毓王自外头进来,正瞧见这妇人坐于庭中,手托香腮,肤白如脂,日头洒在她肩上背上,添上了一丝淡淡的光辉。她脂粉未施,清淡的眉眼微微皱着,仿佛带着一抹愁意。
他出了一会儿神,随即迈步上前,扬声道:“天气清和,出来坐坐?”
姜红菱听见动静,回身瞧见是他,起身道了个万福,微笑道:“见过王爷。”
毓王看着她,比之前回见她时,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他顿了顿,问道:“可还住的习惯?”
姜红菱浅笑回道:“权宜之策,倒也无谓惯与不惯。有个容身之所,便是好的。”
毓王眉毛一挑:“你倒是大胆,这里可是宫廷内院。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任凭侯府怎样富丽,只怕也及不上行宫分毫罢?”
姜红菱笑道:“不过是临时栖身之地,终是要离去的。奢华与否,倒也无谓。”说着,她又欠身行礼:“民妇失言,请王爷恕罪。”
毓王却不以为忤,倒深喜她这不卑不亢的姿态,一笑置之,说道:“探马回报,世子带了兵马,已在城外。”
姜红菱微微一怔,不由笑意盈腮,仿佛一道光华在面上漾开。
毓王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中却微有不悦。他低低咳嗽了一声,说道:“待援兵一到,行宫便可解围。如今,大势已定。”
姜红菱不知他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些话,浅笑应道:“那便恭喜王爷。”
毓王盯着眼前的如花女子,眸中精光闪烁,他问道:“你,可愿入宫?”
姜红菱瞪大了眼睛,心口剧烈震动,面前这男子金冠蟒袍,腰缠玉带,背手而立,正自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目光自他头顶落下,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气魄。昔日的生嫩少年,短短几月之间,已然有了王者的风范。
忽然间,她明白了许多事情,明白了他投在自己身上那晦暗不明的目光藏着什么意味,明白了为何侯府被围那夜,偏偏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他方才带了兵马出现。
虽则不懂这位少年王爷为何突然看中了自己,但他是未来的天子,一言不慎,即来杀身之祸,该如何应对?
毓王一言出口,心却也提到了胸口。他也自觉好笑,在皇帝跟前谋算之时亦能镇定自若,却在这妇人面前紧张如斯。
他见姜红菱垂首不言,久久没有回音,不觉有些急躁,又问道:“你青春年少,难道要在侯府当一辈子寡妇么?”
姜红菱忽然抬头,向他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敢问王爷,预备如何安置民妇?”
毓王微微一顿,竟有几分手足无措,半晌说道:“皇贵妃,红菱以为如何?”
姜红菱笑了笑,说道:“只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此非民妇所愿。”
毓王一怔,他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况,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失声道:“你倒是奇,莫非在你心中当寡妇竟好过做皇贵妃么?”
姜红菱抿唇浅笑,轻轻说道:“民妇所求,不过是能和心仪之人安泰厮守百年罢了。这宫廷富贵,民妇微贱,承受不起王爷的抬爱。”
毓王却从她话中听出了端倪,俊眉微皱,问道:“心仪之人?你一届寡妇,竟有什么心仪之人?”延至此处,他心中忽然明白,失声问道:“莫非,竟是顾世子么?”
姜红菱但笑不语,时至如今,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了。两人之事,早晚是要求到他跟前的。
毓王看着她脸上那灿若春花的笑意,心中一股子酸水不住的往上冒,这是他十多年来再不曾尝过的滋味。皇子之尊,竟而不如一届公府子弟,这叫他如何甘心?何况,他即将登临这天下至尊的位子,这女人竟全不稀罕?
不甘之下,毓王脸色有些发青,忽而扬声道:“姜氏,你好大的胆量!身为侯府长孙媳,又是孀妇,竟而和世子有私,不怕本王将来治你们的罪么?!”
姜红菱唇畔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她微微欠身,道了个万福,一字一句道:“王爷将富有四海,广有佳丽,民妇这卑陋之姿,又算的了什么?何况,王爷如今抬举民妇,不过一时之兴。待将来王爷登临天下,后宫嫔妃充沛,民妇必将埋没,王爷却平白失了一位得力贤臣。此间轻重,自在王爷心中,还请王爷思量。”言罢,她竟也不理毓王,扭身径自回房去了。
毓王看着那俏丽身姿没入了房中,竟而怔了。
这妇人明知他将登大宝,竟还敢如此顶撞忤逆于他,当真是胆大至极!他一时气急,一时又着迷于这女人的风姿胆魄,竟而颠倒不能自已。
然而,他到底是君临天下的人物。顾思杳是他的股肱之臣,为了一届女流,失掉一条臂膀,到底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