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衙门派了仵作与差役验看,认定是失足溺水而亡。这赵立是个光棍,家中一无老小,更无人过问此事。衙门一卷草席,拖到乱葬岗一埋了事。
姜红菱闻听了这些变故,心中也猜到底下的事情,便想着去瞧瞧顾婉。
到了馨兰苑,苏氏被关在上房,姜红菱便径自折到了暖阁之中。
顾婉正当窗而卧,歪在西窗下炕上,倚着一方胡罗织金软枕,望着窗外的景物发怔。
姜红菱走到近前,方才道了一声:“二姑娘。”
顾婉回过神来,也仍旧是木木的,也不动身,只说道:“嫂子来了,坐罢。”
姜红菱便挨着她在炕上坐了,将这两日间的事讲给她听,又说道:“宋家不是良配,这门亲退了也就退了。消停两日,再请老爷老太太做主,替你说上一门好亲事。”
顾婉双目无神,听了这话,笑了笑,低声说道:“终究也没什么意思,我也算明白了,世间人情总逃不过权势利益这四个字。就算再说上一门亲事,又怎能指望他们是诚心以待?不是又在希图些什么?当真是无趣。”
姜红菱听了这话,倒不好接口,想了想又说道:“害你的人,也都死了。这口恶气,总也算出了。”
顾婉脸上一白,看向窗外,淡淡说道:“然而那些事情,是再也回不去的。纵然多填上几条命,又有什么用?”
姜红菱见她这样,当真无话可说。
干坐了一阵,顾婉便笑道:“嫂子不必管我,我没什么事。母亲身子不好,丫鬟们夜里不敢过去,我陪着母亲,也很好。”
姜红菱只当她突逢巨变,心中转不过来,倒也没太往心里去,说了几句泛泛的宽慰人心的话语,便起身回去了。
第106章
侯府出了顾婉的事, 虽则已讨还了公道,但到底面上无光。又丢了宋家这个亲家, 两家交恶, 可谓元气大伤。
顾王氏只觉头疼不已,索性托病不出, 日日只在松鹤堂中吃斋礼佛,除却姜红菱外, 诸人不见。
苏氏听闻底下人说了此事经过, 料知和宋家已是完了,气急攻心, 倒真个有些神智不清起来。一时好一时坏, 清醒时拉着顾婉哭哭啼啼, 糊涂时又寻刀觅杖, 满口嚷着要姜红菱与顾思杳赔她女儿的亲事。
初时上房请大夫,不过是为了遮掩起见。但到了如今这地步,却是不得不请大夫来医治。
江州城里的名医, 挨个来侯府走马灯。看过了苏氏的病症,有的说是痰迷心窍,有的说是风邪入体,总没个定论, 汤药丸药开了无数, 吃下去却也不见什么效验,苏氏倒一日比一日更加不清醒。
丫鬟们年轻,看着太太成了这幅样子, 心里害怕,不敢服侍。顾婉便日日守在上房里,但凡苏氏发病,便衣不解带的伺候。
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上面都是怏怏的,底下的小辈们自然也无人敢出来走动说笑,这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底。
这日傍晚时候,姜红菱念着女学的事,走来松鹤堂同顾王氏言说此事。
到了这个时节,天气已然有些热了,只是早晚时候还不曾存下暑气。
顾王氏吃着蜜饯金橙子泡茶,神色间有些疲倦,说道:“这几日,府里好似冷清了许多。”
姜红菱在下头坐着,笑着虚应了一声,又说道:“大约是天气渐渐热起来,大伙都不大愿意走动罢,太太身子又不好。”
李姨娘已去,顾婳早已躲了起来,再不敢惹是生非。苏氏发了疯病,闭门不出。顾婉日日照料于她,自然无暇出门走动。顾琳一家子,又因姜红菱在顾王氏耳边说的那几句话,迁到了别苑去。如今侯府之中,当真是没几个人了,自然是冷清了。
然而这个缘故,姜红菱是不会去戳破它的。再要不了多久,两府之中他们是再也不必瞧谁的脸色了。如今的侯府,也几乎已是她当家做主了。
顾王氏看着杯盏中蜜黄色的茶水,淡淡说道:“你太太那病,还是好生寻个大夫,仔细给瞧瞧。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姜红菱嘴里答应着,微微停了停,又笑道:“眼见已是五月底了,慧兰来家中也将近一个月了。女学的事,也该操办起来了。族中年轻姑娘们来家读书,也能多陪老太太说说话,倒也能添上几分热闹。”
顾王氏听了这话,心里倒也略高兴了几分,便笑道:“这事一向是你操持的,你便瞧着办罢,再不用来问我的。”
姜红菱含笑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只是心中为难,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出口。
顾王氏看了出来,便说道:“有些什么事,便直说吧。你这孩子,平日里也是能说会道的,今儿倒怎么这样吞吞吐吐?”
姜红菱这方说道:“就是那个程姑娘的事,老太太看怎么处置?”
顾王氏抬头扫了她一眼,先是问道:“哪个程姑娘?”随即想了起来,脸上有些厌烦,冷哼了一声:“那个浪蹄子,现在何处?”
姜红菱说道:“端午那天,二老爷来找我,要我帮忙关照程姑娘。我心里想着,程姑娘到底和二老爷有那样的事了,若是丢她在外头不管,一则不近人情,二来也恐弄出什么事来,倒坏了咱们侯府的颜面。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府中来了,安置在媳妇那小院里。近来府中事多,老太太身子又连日不好,也不敢来过于叨扰老太太,故而拖到了如今。”
顾王氏闻言,笑了笑,说道:“你既然都做主将人带了回来,又何必来问我?直接将人送到西府你二老爷处,不是更好?倒也显得你贤惠能干,会做人。”说着,不待姜红菱答话,又道:“既是木已成舟,那就这样罢。虽则荒唐了些,世间也并非就没有这样的事。只是,往后这样的事断不能再有。”
姜红菱答应着,又坐了片刻,外头有人来请她去说话,她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那窈窕身影晃出门去,顾王氏眼眸微眯,想了一会儿心事,将手中茶碗放在了炕几上。
婷儿上来收拾了茶碗,嘴里问道:“老太太今儿好似不大高兴呢?”
顾王氏却笑了:“有这样一个能干贴心的孙媳妇,我却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说着,又问道:“你们老爷今儿该在家的,你去请他过来说话。”
婷儿答应着,便走了一遭。
少顷,顾文成穿着家常衣裳,头上也没戴冠,走了过来。见过顾王氏,也在下首坐了。
顾王氏便说道:“如今府里不太平,连出了这许多事,婉姐儿又退了,我想着还是添上一桩喜事冲一冲的好。”
顾文成答道:“母亲的话很是,只是母亲可有什么主意?”
顾王氏便指着婷儿道:“我瞧着这孩子很好,乖巧伶俐,难得投我的缘分。无父无母,怪可怜见儿的。我心里想收她做个干孙女儿,你瞧着怎样?”
顾文成是知道母亲早年间那件荒唐事的,这女孩的身世尴尬,养在府中不上不下,倒不若挑明了,以后也好安置。当下,便点头说道:“母亲既喜欢这孩子,那便遮掩办罢。”说着,又向那婷儿道:“听到了没有?还不来谢老太太的恩典?”
那婷儿早已听得呆若木鸡,来到松鹤堂服侍,于她而言已是跳上了高枝儿。如今老太太竟还要收她做干孙女,这等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她也只在戏文里听到过。
春燕秋鹃几个丫鬟,倒是颇有眼力,见状连忙上来,拥着婷儿口里乱叫着姑娘小姐,又拉着她给老太太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