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也笑道:“兵,诡道矣,却是要看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方可试着钻空子,否则还得稳打稳扎。不然他若使调虎离山,咱们又如何?”
君子墨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是我孟浪了。”
周毅笑道:“君姑娘是遵圣人言,不耻下问。”
戴适有些不惯女人插嘴军事,可上头坐着个女魔头,少不得忽略对面一群女人的性别。得靠她们管饭,得罪不起,索性闭嘴。
谭庆生又是另一种性子,他非常实在,管他男女猫狗,能用即可,倒赞了君子墨一句:“有些巧思。”
杨志初布景板了许久,东湖有任邵英,南昌有钱良功,他再沉默下去,就彻底边缘化了。赶紧跟着点评道:“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我等兵力尚弱,单单防守不可取。一面发展兵力,一面合纵连横避免争端,方是上策。”
王虎没好气的道:“说的谁想打似的,便是要打,也得等咱们甚都有了,打的人落花流水才叫爽快。旁人要来,咱们又有什么法子?”
周毅道:“郡主可有良策?”
庭芳道:“郡主没有良策,郡主现只想着鸭飞蛋打心疼的慌。且派人去一趟湖北,摸清楚路数。蒋赫有没有死对头?能否合作?这年头可真是,不去招惹人,别个偏来招咱们。早晚有一日我要学那螃蟹,横行霸道一番才能消心头之气!”
听得此话,众人皆暗笑不已。徐景昌道:“我们谈完了,你们呢?”
庭芳便直接进入正题:“今日召集大家,是有几件事。头一桩昨夜遇袭,虽该是仪宾操心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只顾着看。我最厌朝中说那文武不相统筹的话。哪朝哪代都有文官要守城的故事,半点兵事不懂,到了要紧时刻,一方父母如何护得子民?故请你们来听上几句,便是学不会打仗,至少别两眼一抹黑。”又扭头对周毅等人道,“文武两道,皆为朝之栋梁。民政一途,也望诸位略知一二。将兵在前线诸多难处,后头的文官须得清楚;朝中后勤压力,将兵亦当知晓。彼此体谅,才能国富兵强。”
众人纷纷应诺。
说完道理,庭芳又道:“今年的农场、工厂只是实验,明年则不同。按道理来讲,三五年的统计是基础,然而你们都瞧见了,咱们时日少,不得已明年便要大规模投产。那么多处,我一个人劈成八瓣儿都不够使的,我便索性躲个懒儿,劳诸位多费心。”
钱良功看了许久的农书,主动请缨道:“我想试管了农桑之事。闻广东等地有桑基鱼塘,江西水土丰饶,亦可一试。再则郡主此前所言的套种法间种法我亦查阅了书籍,确可实施!”
庭芳还未说话,任邵英先道:“我倒是对鸡鸭鹅有点兴趣,不知郡主信我么?”庭芳曾指出过三条路,治农、治河、治蝗。任邵英一时不查就被钱良功抢了最风光的农事。剩下两条,治河全然不通,他算术可真不好,治蝗还得同治河做配合,一个人做不来。再则起步阶段,且操心不到那些,他又初来南昌,往日的功夫尽数白费,赶紧下手抢了养殖,省的被庭芳忘了。
杨志初一脸懵逼,前面两个混蛋能给他留点汤渣吗?庭芳目前的事业都是数得着的,百姓最关心的无非穿衣吃饭,吃饭的被两位同僚毫不留情的抢了,穿衣的……余光扫过君子墨,他总不能跟个女人死磕吧?想了半日,憋的满脑门细汗,忽然灵机一动,道:“郡主,咱们江西可要设官学?”
任邵英一听便明白杨志初打的坏主意,登时悔青了肠子!养殖有个甚好管的?他怎么就没想起来教书育人的大事?被杨志初后发夺人谋了巧宗儿,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庭芳哭笑不得,可教育真的是大事,忙对杨志初道:“教书育人,为得是成才。杨先生愿管我自不反对,但有一条儿,我不要考科举的人。”
杨志初怔了怔,官场上最讲究师生同门,把手伸进了教育,便是窃取了江西籍官员的关系网,凭你哪个,再不能忘庭芳与他的启蒙之情的。虽比不得座师,多少有些情分,将来办不大要紧的事极好使,为什么庭芳偏不要科举?
杨志初哪里知道庭芳打定主意挑唆福王把科举改成分科录取,光要文科生,岂不是浪费她感情?各科都有,到时候文科竞争激烈,理科舒舒服服的考试,她的学生更多,恩义更重。即便动不得科举,经济发展也得各种人才齐备,光要会掉书袋的有个卵用。历史上真正有名的官员,都极擅民政。苏东坡不单会炖肉,还会经济调控——灾年高价引商户携粮,却是商户大撞车,粮价暴跌,可见其机智。
与其让天才的文科生们自己去悟,还不如她一股脑教好,那更有效率。见杨志初摸不清头脑,庭芳便道:“农林渔牧矿、军火、水利、气候、机械、医疗、算术、经济等等,哪样都有人擅长,哪样的人咱们都需要。科举之才很不必我们操心,便是你想教,也未必有人愿意学。”说着笑道,“江西境内的大地主们正恨我们呢,近来鬼鬼祟祟,很是不安分。咱们既是为了百姓出发,就得先考虑百姓人家生活生产息息相关之事。老百姓不想做官,只想过好日子,咱们就先考虑衣食住行。其余的待殿下将来再说。”
杨志初登时蔫了八分,那么许多杂项,教出来依旧只是工匠下九流,用途不大。原以为能一举多得,既在庭芳跟前露了脸,又得了实惠。现看来只好露露脸,聊胜于无了。
庭芳本想分派任务,不曾想几位先生如此积极,笑听他们瓜分完地盘,略等了等,才道:“还有些琐事须得人做。”
众人都看向庭芳。
庭芳道:“家里的琐事,皆有翠绿总管。翠柳协助子墨的棉纺厂,豆青豆芽先前就在果蝇厂与养殖场干活,之后你们有事往钱先生处汇报。至于翠荣,我欲设成衣厂,尤其是将兵们的衣裳鞋袜铺盖帐篷,你都给我仔仔细细的管好。后勤我会统管,有任何问题,及时告诉我。”
翠荣道:“咱们几个都派出去了,谁来伺候郡主?”
庭芳对君子墨道:“叫你荐几个丫头,你可别忘了。”
君子墨道:“单论生活起居,婆子们还强些。郡主家恰好有内管家刘婆子,叫她带上两日,比丫头能干多了。”
庭芳笑道:“刘婆子我要使。”
翠华嘟着嘴道:“郡主,你把我漏了。”
庭芳道:“没漏了你,韩巧儿一个人看不来清哥儿,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翠荣笑道:“漏不下你,别打岔,郡主使刘婆子作甚?”
庭芳看向房夫人,笑道:“有一事想请夫人出山。”
房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在座的个个都有任务,她窝在一旁插不上话,如何给远在海上的儿子挣体面?见庭芳说的客气,也殷切的道:“但凭郡主吩咐。”
庭芳道:“不敢。徐清即将周岁,我时常想起生产之凶险,又恐他身子骨不健壮。我且如此,寻常百姓更甚。听闻刘婆子道许多稳婆与医婆胡乱行事,不知枉送了多少人命。还请夫人领着刘婆子设一学堂,强行培训稳婆医婆,培训完便考试,考不过不给执照。无执照者便不许她接生,允许百姓举报。且在南昌城内试点,继而推广全省,将来乃至全天下。”
房夫人愕然。
庭芳沉重的道:“自周以降,不时看到溺毙杀害女婴之记载,以至于阴阳失调,不利天下。故我在实行租田时,男女一样的数额,可保女婴之性命。然而生育的鬼门关无数人闯不过,咱们略尽一份绵薄之力,比不得他们那功在千秋的大业,事多繁杂劳累,赞誉不多或还有骂名,却是救人于眼下。夫人愿做么?”
房夫人拿着团扇掩了嘴笑道:“郡主有凌云壮志,我岂敢好逸恶劳?不求名垂千古,但愿雁过留声,郡主以为何?”
庭芳大笑,气魄与格局,平台才是关键,而不分男女。房夫人出身寻常,嫁了房阁老,一树梨花压海棠,年纪轻轻就守寡看着是可怜。可换个角度来说,按着门当户对,她到死也就是个小户人家的主母,凭她天资如何,终究泯于世人矣。到底何为好歹,须得当事人说了算。看着房夫人亮晶晶的眼神,庭芳觉得,至少此刻她比在房阁老府时要舒心的多。
房夫人本人且在朦胧,她也不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只知道她不愿在后宅里虚与委蛇,争那点子遗产。她家姐妹几个嫁的寻常,每次回家省亲,皆看着她的排场艳羡。说不上嫁的不好,与房阁老却无多话。毕竟差着年岁,房阁老愿宠她却不愿敬她。小妻子,与个妾差不离,同元配不可同日而语。待房阁老亡故后,长媳仗着娘家与丈夫的支持,日日与她争闲气,很是腻歪。到了东湖才知天高海阔,南昌更有不同。能走出宅子,看看外头的风光,甚好!
草创时节,众人很是积极踊跃,庭芳手头事物立刻被瓜分完毕。管理方面庭芳已是老鸟,管人比管具体事务还顺手些,毕竟她上辈子所接受到的老板私房培训里不涉及建设,单轮管人,倒是一窍通则百窍通,古今中外差别都不大,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罢了。在座几位比后世的同志们更单纯,至少谈谈情怀就忽悠的八九不离十。以他们的付出,那点子工资都不够看的。幸而将来有原始股,不然庭芳就头一个不干。
钱良功与杨志初曾辅助叶阁老多年,任邵英亦是太子跟前叫的上名号的人物,以中枢的眼光,只要肯脚踏实地,再没有管不好的。房夫人的培训班属于意外的添头,实在办砸了,也不伤筋动骨。且是细水长流的积淀,一做或就是一辈子,与篡位毫不相干。
可虑的唯有君子墨,太年轻,棉纱厂与成衣厂中间还有个织布厂。如今没有无梭织布机,依旧靠原始工艺,速度慢人员多,非常难管。庭芳心里过了一回工作,便决定自己主要抓织布一块。自从几个厂房建起,庭芳跟霍克学习的时间就压缩道了每天半个小时口语练习。任务分派出去,她又能腾出些时间,却是打算采用华松的建议,重心倒向习武。
徐景昌比庭芳略清闲,工作重心偏向于军事和军功,论起来他更该好好学学英语,以便于对当代尖端科技的研究。徐景昌领兵的本事,仗着教育水平高加后台硬,从他的年纪上来看很是不错,专心走下去正儿八经混个总兵,不赶上什么八国联军侵华之类的,还是没问题的。可比起他在机械上的才华,领兵就显得平平。换言之,他那样水平的将领,合适的培养不说批量生产,百中取一并不难;可他那样惊才绝艳的工科天赋,真就未必教育的出来。没遇着庭芳以前,他靠自学都能玩转福王府的作坊,多年实战,只有更强。重心放在领兵上才是浪费。
所以徐景昌心心念念的都是福王登基,他好安生关在作坊里做研发。不是说他毫无野心,只人各有志,他的野心在他想发挥的领域。不被理解的志向,依旧是志向。因此不单庭芳要调整工作,徐景昌也想更能发挥长才。
先前吃晚饭时,徐景昌便听庭芳提了几句华松今日所言,觉得很有道理。不提个人安危,庭芳生育后身体确实不如以往,过于劳心致使恢复极慢。大夫的结论亦是因产后心思过重,故于将来生育有碍。徐景昌倒不在乎此点,然所谓生育有碍并不是一定不能生,万一她身体尚未恢复,偏偏又怀上了,那才是正经一脚踩进了棺材!徐景昌万万不想面对如此情形,偏他没空陪练。华松倒是闲着,可他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累病了反倒不好。想了一回,问王虎道:“杜正祥现领了什么差事?”
杜正祥亦是大同出身,赵总兵不可能把用顺手的匀给徐景昌,人才总是稀少,大同与京城两处更重,于是给过来的人皆是看着伶俐,却因年轻没经验无法担大任的。经的几年,王虎等人脱颖而出,杜正祥几个稍逊一筹。王虎见徐景昌问起,回道:“不过练兵,仪宾寻他有事?”
徐景昌指着庭芳道:“今日华松说四妹妹许久不曾习武,我却没功夫,若杜正祥不忙,便想请他指点一二。”
庭芳对杜正祥没什么印象,不过徐景昌点的人,身手应该不错。
王虎经得一夜,便知庭芳不是善茬。小时候就敢女扮男装窜去大同,修城墙改火器,没什么不敢干。长大了更是厉害,三言两语就在军中光明正大的插了监军,要紧是徐景昌对她言听计从,军务大事都不驳回。他又不是傻子,不如周毅那样会来事是真,但若到眼前的机会都抓不着,也不配爬到今日的位置了。略寻思了一回便笑道:“郡主日理万机,想来练不得几个时辰。仪宾不嫌弃的话,我厚颜自荐,不知郡主看的上眼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