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头是留着孙女儿陪吃饭,老太爷两口子却没了胃口,不过是怕饿着孩子,勉强叫上了菜。祖孙四个胡乱填了肚子,收拾了杯盘碗筷,每人端着杯香茶,方又开始说话。
庭芳主动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没有福王的闹场,平郡王未必想的到如此刻毒之计。”
老太爷道:“谁也不是神仙,料的到今日。事已至此,想想怎么化解才是正道。方才福王把平郡王的姬妾的马车掀了,他算是替太子做了马前卒,冲上去扇了平郡王的巴掌。平郡王丢了大脸,偏还不能说什么。只要不是冒犯了王妃,他做哥哥的与弟弟就不能计较,何况平郡王理亏在前,人家要替亲娘与自个儿出气,圣上都不好说什么。”对着两个孙女,老太爷说的很细,生怕她们理解不了。
庭瑶点头:“福王的度把握的极好,太子出的主意?”
老太爷赞许的看了看庭瑶,却摇了摇头:“福王不是蠢人,这样混的主意,只怕他自己想的。平郡王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来恶心他,他也捡个不大不小的事回敬。太子都无需露面儿。”
庭瑶又问:“老太爷,我怎么办?”
老太爷严肃的道:“你给我绷住了!圣上年高,我和太子都不敢动弹,福王既是太子的人,他一准又打滚不肯结婚。只要他耗着,太孙选妃的事就得跟着耗。你别慌,切记稳重!你们姐妹本来就友爱,我是放心的,在外人面前不需要装,装过了就不像了。你们姐俩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又扭头问庭芳:“四丫头,你的书呢?”
庭芳郑重的道:“差不多了,起名叫《立体几何》,乃《几何原本》上化出来的。重在讲沟渠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后头还有《解析几何》与《微积分》,我慢慢写。写太快了人家还不信。”
老太爷是听不懂的,只道:“贪多嚼不烂,你先出浅显的,先打出名声去。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出了名,就要出的天下皆知,做那开山祖师,一代大家。朱熹在当时,也有不少人骂的,你瞧现在还有人公开骂么?半死不活的你可就真带累姐妹们了,自家还落不着好。”
庭芳点头:“旁的不论,算学上我是不怕的。当着您透个底儿,当今户部的老吏捆起来都不如我,这上头,您放心。”
老太爷嗤笑:“那起子老吏,见天儿被福王挤兑,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货。也是委屈了你,不是为了叶家,你快快活活的嫁福王没什么不好,又体面又自在。”
庭瑶跟着叹了口气,她是很想很想当太孙妃。只要做了太孙妃,她爹就不敢慢待她娘。君臣之别如天壤,亲爹也得匍匐于她脚下如蝼蚁。什么周姨娘庭树的,都不配闹到她跟前。确实委屈了庭芳,她那性子本来就难找到合意的。
庭芳笑道:“只要我姐姐当了皇后,我在娘家更体面更自在。姐姐肯护着,谁又敢动我?我跟二哥三哥都挺好的,更不用操心。反倒是姐姐不得脸,我才要遭殃。我毕竟是大房的,便是二哥三哥再真心,越不过大哥去。再说了,水利多大的事儿?我才弄出来没人信,待过几年,他们尝到甜头了,爹爹敢出幺蛾子,圣上就能摁死了他。”
老太太皱眉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打哪学的?”
庭芳道:“天生就会,您就当我神仙托生的吧。”
天下奇才多了,老太爷不以为意:“先不论那个,熬不过眼下,便是你天纵奇材也无用。”
庭瑶问道:“平郡王……是什么意思?”
老太爷道:“摸不准。像是专给咱们添堵,又像是给太子上眼药。太子没那么好动,只如今我们再不好同太子亲近了。倒是四丫头,要你赶紧出书,就是要招的福王来。日后有要紧事,还得你们去联络。”圣上年事已高,看着健朗,换季的时候伤风感冒比年轻时要拖的更久了。老健春寒秋后热,再跟房永春似的看都不看太子一眼才是要倒霉。瞅着是直臣,以为做了直臣就是康庄大道了?心向着自己的才是直臣,向着别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亲爹,都是奸臣。此时不做准备,待太子登机,他有他的班底,叶家还混什么?
老太太道:“四丫头,你就真个愿意不嫁了?再跟福王闹做一处……”说着,看了老太爷一眼。要人牺牲了自个儿,总得人家真愿意。不愿意趁早说明白,别中途抽板子。现家里还有一群扯后腿的呢,几个掌舵的再不齐心,那就啥也别说了。
“为着家里我愿意。”庭芳实话实说,“再说了,瞅瞅我爹的模样儿,我要嫁了她那样的,不是被气死了,就是被他打死了。爹爹那样的男人总占多数。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我要嫁了谁,头一条不许纳妾,不独不许纳妾,连秦楼楚馆都不许去。全天下的男人也没有能做到的,老太爷您还有俩妾呢!”
老太爷膝盖中了一箭,四丫头你是专克我的吧?
九岁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的说话,老太太竟也习惯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少年老成的人,她家孙女还不算独一份。时间长了不刻意提起,都快忘了她是孩子了。朝代更迭真是多事之秋。想想去年,对庭芳还没什么印象,今年就捧心尖子上头了。
庭瑶越发愧疚,福王之于庭芳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愧疚归愧疚,她不会退缩。娘四个在一条船上,这船,不能沉。心中暗自发誓:待盘活了整盘棋,必不负你。
第108章 喵喵喵
圣上与福王父子相望,彼此眼中都是坚持。
福王说:“选个妃,叫人泼了妃母一头脏水,我索性不娶妻了,如了你们的意!”
圣上揉着太阳穴道:“是你二哥的不是,你不是已经掀了他家眷的马车了吗?自家兄弟,还想怎样?”
福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嚷道:“那您说我妃母是那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你妃母最懂礼最温柔。”圣上无奈的道,“你二哥是个混人,你也要跟着混不成?”
福王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太子哥哥还不曾戏弄过我妃母呢!”
圣上:“……”
“二哥他不孝!”福王道,“您要觉得不是大事儿,改明儿我编排嫔母个笑话儿,也叫众人嚼舌去!”
“胡闹!”圣上喝道,“我已骂了你二哥,哪有拿着妃母嫔母嚼舌的!那是你们老子的媳妇儿!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说毕,看着福王要哭的表情,又心软了,放缓语气道,“再不乐意,叫他赔你个作坊。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做桐铁家伙么?”
福王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又不是没有!”
圣上苦口婆心的道:“你那个主要做木匠活儿的,铜铁的不是不够使么?叫他送你个大的总成了吧?你二哥已经是郡王了,我还能怎样?你乐意叫国公做哥哥啊?他就是跟叶阁老怄气,也是你去招惹人家小姑娘,别说你没责任。”
福王道:“那也不能坑我妃母啊!她本来就摸不清门儿,差点就发明旨去严家了。那是我王妃嗳!好端端的叫人说的像是要做填房。我招他了啊?有这么消遣弟弟的吗?”
圣上心好累,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抚小儿子。此事确实是平郡王犯蠢,可他个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也不好太给蠢儿子没脸。正愁肠百结,太子来了。圣上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大来的正好,快把你弟弟弄走,我可真招架不住了。”
太子笑着见了礼,公正的道:“实乃二弟思虑不周,便是看叶阁老不顺眼,随便寻人蒙头打他一顿便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他寻谁去,欺负小姑娘算什么呢?他也是孩子气。”
太子提到叶阁老,圣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笑道:“怪道儿小十一能闹腾,合着都是跟你学的。什么叫蒙头打一顿,堂堂阁老,打坏了你们怎么陪?”
太子道:“三年一科举,还怕没人使。”
圣上板着脸道:“此话不许再说!君则敬臣则恭,你拿大臣当什么呢?”
太子喏喏。
圣上又对福王道:“你也闹够了,大马路上落你二哥的脸,不是自家兄弟,看不结了仇去。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福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太子笑道:“你是我弟弟,二弟亦是我弟弟,少不得我做个和事老。你上回不是想看看我那小自鸣钟里头是什么样么?送你几个拆着玩可好?算我替你二哥赔不是。”
福王顿时转哀为喜:“真哒!?”
圣上扶额:“你就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