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饿啊。”莫牙一口咬下,也不顾嘴角沾了许多番薯沫子,“好甜,程渲,阿妍家的番薯好甜。”
程渲缓缓剥开皮子,却没有塞进嘴里。莫牙又吃了几口,咽下扭头看着程渲,像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莽撞过分,他想认错,但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不还救了穆陵么?哪有需要低头的地方。
莫牙犟气上来,狠狠又咬了口番薯,垂头有些不痛快。
——“他躺着,我站着;他叫五哥,我叫莫牙;他有乌贼肉吃,我只有啃番薯…”莫牙狠狠咽下最后一口,泄愤似的搓着脚下的土,“程渲,你没良心。你都做了我的妻子,还对别的男人这么好,替他换药?那可是肌肤之亲,我不服。”
莫牙还要嘟囔着抱怨,忽觉肩头一沉,侧目看去,程渲已经软软靠在了他的肩上,一只手扳开自己的番薯,把大的那半伸到了莫牙眼前,还挑逗似的晃了晃。
——“程渲…”莫牙心尖一酥,忽的软下了心肠。
程渲哧哧低笑,“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心眼,莫大夫盖世医术,怎么不给自己大些心眼?”
“再大的心眼,里头也都是你。”莫牙沮丧低叹,“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这个神婆子手里。”
程渲倚着莫牙的肩头,闭上眼睛,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五殿下叫一声五哥?”
莫牙想说自己没兴趣,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吱声。
——“我被义父收养那年。”程渲忆起往事,“那年齐国大旱,饿死了许多人。岳阳是皇城,比乡野要好些,但除了皇族亲贵,普通百姓过的也挺苦。司天监除了卜官,我这样刚进去的弟子也没有多少口粮,入夜没有饭吃,只有一碗像水一样的稀饭,不到戌时肚子就饿的咕咕叫。我脸皮薄,又不敢去找义父喊饿。有天五哥陪大皇子来司天监,大皇子和义父议事,五哥看见坐在院子里的我,饿得去嗅树上的叶子…”
“嗅树叶子解馋?真的好惨。”莫牙咬了口手里的番薯吧唧吃着。
——“五哥当时也没有和我说话,第二天他又过来司天监,送了我一包果脯子…”程渲鼻尖微酸,“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鲜果还可以做成这样软糯甜蜜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程渲眉角狡黠一笑,“果脯子耐放,一包可以偷着藏很久,我每每觉得饿,就摸一块出来吃,一整夜都不会觉得饿。”
“果脯子。”莫牙想起程渲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那玩意儿,甜是甜,可这会子,莫牙牙尖都有些发酸,早知道果脯子还有这样的故事,莫牙再馋也不会吃一口。
——“五哥看我吃的欢实,他说,隔一阵他就会带些给我,让我慢些吃,别噎着,有他在,饿不着我。”程渲回忆起那时的一幕幕,再想起屋里重伤的穆陵,声音渐渐低下。
“你还是修儿的时候,一定生的很美。”莫牙恼道,“美色惑人,他才关照你吧。”
程渲摇头,“饿得皮包骨头,都快脱了相,哪里还有美丑?五哥面冷心慈,他是怜惜我。”
莫牙垂落下头,想到刚才在屋里对穆陵不大客气,心尖又软了下来,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愧意。
程渲继续道:“到司天监不过一年,我就成了个瞎子。岳阳的各种大夫都瞧了个遍,说是没得治,这辈子都不会看见。到后来,连义父都认了命,五哥…却从没有放弃过我的眼睛。齐国皇子,十六岁就可以行掌事之则,五哥十六岁生辰才过,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命人去找齐国最出名的治眼大夫,请来岳阳替我医治。虽然还是没有让我复明,但五哥对我说,如果注定我这辈子都看不见,他就做我一辈子的引路人,不离,不弃…”
莫牙突然紧紧拉住了程渲的手,“你那会儿是没遇见我。”
程渲挠了挠莫牙的手心,忍着笑,道,“还有就是…”
——“还有…我知道…”莫牙小心眼儿似的嘟囔了句,“不就是…那个什么寒玉衣么?”
莫牙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高冷样子,其实样样都记得门儿清,程渲也不去戳他,点头道:“起初也不过是一个玩笑话,一个古籍传说里才有的寒玉衣,谁都没见过它长的什么模样。五哥搜罗天下寒玉,有收集了许多关于寒玉衣的记载,在我生辰那天,居然真的送给我这件寒玉衣。”
——“他是可以驾驭天下之力的皇子,有钱,有权,寒玉衣尔尔。”莫牙气鼓鼓道,“寒玉衣可救不了谁,你的命,是我救下的。”
“是你是你都是你。”程渲有些哭笑不得,“情义无价,五哥倾力制成的寒玉衣,不过是想兑现自己的诺言,他答应我的,就一定会做到。”
莫牙深吸了口气,看着泥巴地,吞吐道:“身为皇子,他对你程渲是还算不错,你回报他的情义…也是应该。我…这不也在治他么…要不…过会儿我再进去,嘘寒问暖?”
程渲脸憋的发红,莫牙咬了咬唇,挤出话又道:“再或者…下回你要给他换药,我不拉着你就是…一声五哥喊了这么多年…总还有兄妹之情在。”
程渲扑哧笑出声,摇着莫牙的膀子,道,“傻子,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一声五哥,哥哥就是哥哥,你是真的太傻听不明白么?”
莫牙有些懵逼,“我明白…我才不傻。”
程渲扭头看了眼紧闭的里屋,扯住莫牙渗着汗水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做了你的妻子,这辈子就都只会陪着你,大宝船上,我复明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莫神医。”
一声软糯的莫神医,听得莫牙失了魂魄,莫牙脸颊微红,越发觉得自己可得治治自己的小心眼。
莫牙也不想再多说,千言万语只需要汇成一个动作——亲她。莫牙搂住程渲的肩,摩挲着她的秀发,柔吻上她的额头,月色缠绵,锁住了两个人缱绻的依偎。
——“咿呀。”阿妍扶着穆陵挪到窗边,冷不丁瞅见莫牙和程渲亲亲,阿妍羞红了脸,“他俩好上了呢,穆大哥,他俩好上了。”
穆陵身子发着抖,背靠着墙壁说不出话来。阿妍听见穆陵低低的喘息,收回眼神急道:“我扶你回床上歇着吧。穆大哥?”
穆陵挥臂示意她不要再说,面色晦暗让阿妍看着也有些怕。
屋外
莫牙挥着手替程渲撇去秋夜的飞虫,低声试探道:“穆陵也找到了,伤势稳定不需要多久就能大好…后头,我们做什么?”
程渲往莫牙怀里又靠了靠,莫牙太喜欢程渲对自己的依赖,他胳肢窝一个使力夹住了程渲的腰身,程渲腰间酥麻,低笑着直往莫牙怀里钻,莫牙哈哈嬉笑,脸上满是快慰。
——“后头?”程渲仰头看着莫牙澈静的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只要莫大夫不要嫌弃神婆子碍事就好。”
莫牙把程渲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想了想道:“我都打算好了,岳阳?咱们几个都是回不去了吧。穆陵就算痊愈,回了岳阳怕也是斗不过唐晓那厮,御诞双生,龙骨男尽…他们兄弟都还活着,别说唐晓,武帝该是也不会手软,与其玉石俱焚,倒不如…”莫牙吮着唇尖把程渲又抱紧了些,俊秀的眉宇动了动,“我心眼是不大,但为了你,大一些也无妨。如果穆陵愿意…”莫牙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小破屋。
——“我们带着你五哥,一起走吧。”莫牙低语,“去北方,找到老爹。我知道,舍下五哥,你做不到。”
莫牙的心,就像望不到边际的深海,上可对天,下可对地,程渲眼眶湿热,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不会找到比莫牙更纯良仁心的男人。世事污浊,人心险恶,也只有莫牙,保持了最初的美好,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明明有一副世上最玲珑剔透的心肠,却甘愿做一个最最普通的人。蛰伏避世,远离恩怨。
——“五哥被唐晓祸害,失了皇子身份,也不得见自己的父皇母妃…”程渲有些没有把握,“这样的深仇,不知道五哥能不能放下跟我们走。”
“你去劝一劝他。”莫牙轻咬着程渲的耳垂,“他最听你的话,能走最好,要是他执意不肯走。”莫牙低笑,“那就我们俩远走高飞,也是美事一桩。”
觉察着莫牙的身子慢慢滚热起来,程渲掐了把他的肘子,羞恼道:“这可是在外头,阿妍家就这么丁点儿大,哪里都能一眼看见…”
“你又知道我想做什么了?”莫牙黑眼睛溢出笑意,“我什么都不想做,神婆子笨死,又猜错咯。”
外头的低笑声如针一般刺着穆陵的心,穆陵闭目想睡去,但却怎么也定不下心神,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宁愿死在唐晓手里,至少不用想现在这样欲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