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了?!”
总于暗处杞人忧天着她那大肚子会无端裂开的江苇青,立时将手放在雷寅双的肚子上,见那肚子依然完好,他这才松了口气。
就着那从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只见雷寅双撑着手臂,正满脸愁容地看着他,可怜兮兮道:“我饿了……”
她之所以会愁眉苦脸,是因为她也知道她的毛病。可偏偏这会儿勾起她食欲的东西,是江河镇庙前街上那家的臭豆腐。若是京城里的吃食,不管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吃食,江苇青都有本事替她寻来,可这江河镇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便是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办到的……之前江苇青也曾遇到过她突然想要吃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的事。那时候,未能如愿却饿狠了的她连着吃了两只盆大的油腻肘子,才总算解了那莫名的饥饿感,却是因此把人给吃撑着了。
听雷寅双说要吃那臭豆腐,江苇青的眉不由就拧了起来,安抚着她道:“我让厨子给你做。咱们先试试。”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果然,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不是雷寅双想吃的那一口。她只吃了一口,就再咽不下去了。而因着这一口,却是叫她更加嘴馋起记忆里的味道,也感觉更饿了。
“要不,还是让我吃肘子吧。”她抬着眼泪汪汪的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苇青,“我饿得不行了……”
那眼神,差点令江苇青想要割了身上的肉去喂她少爷,别太坏。
不过,江苇青到底是江苇青,除了擅长扮猪吃老虎外,他还极擅长各种阴谋诡计。于是他一边哄着雷寅双,一边从那家的臭豆腐起,渐渐说到他俩小时候的事,却是似无意中一般,提到当年他为她做的第一顿饭,那碗蛋炒饭。
果然,雷寅双立时便忘了臭豆腐,又冲着当年的蛋炒饭流起了口水。她巴巴推着江苇青道:“我想吃!”却是早把那臭豆腐忘到了九霄云外。
奸计得逞的江苇青笑着摸摸她的脸,便卷着衣袖亲自下厨去了。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蒲园的众人才算是终于得了个解脱。便是雷寅双突然心血来潮又想到什么弄不来的吃食时,好歹叫世子爷下一下厨房,炒一碗蛋炒饭来,竟也能安抚住她那需两个大肉肘子才能对付的大胃口。
*·*·*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三。
这一天,江苇青满二十了。
当初在江河镇上时,因雷寅双以为他失忆了,便主动把自己的生辰“借”给了他,两人总在同一天过着生辰的。直到江苇青被天启帝寻回去,她才第一次知道他的正经生日。跟着雷爹进京后,雷寅双曾跟江苇青说过,要在他正经生日那天好好替他做一回生辰的,却总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曾如愿过。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家里备着嫁时,就早已经盘算好了来年要如何替江苇青办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的。偏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却是再没想到,如今竟又赶上她即将临盆的时候。便是她想,江苇青也再不肯叫她操劳。
可就算不大宴宾客,雷寅双仍是坚持着要替江苇青好好庆祝一番。
如今这偌大的侯府,就只他们两个主人了。一早起,雷寅双就想按照当年鸭脚巷里的习惯,亲自下厨去给江苇青下一碗寿面的,可她那愈发可观的肚子,却是谁也不敢放她胡来,于是那寿星公江苇青便把她给按了回去,然后自己下厨给自己煮了碗寿面。
等他端着寿面进屋时,就只见最近胃口大盛的雷寅双正在吃着第三块桃花糕。如今变得愈发白胖的胖叔则坐在她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却原来,前儿雷寅双不知怎么怀念起胖叔当年的手艺来了,于是这几天,那已经成了和春老茶楼掌柜的胖叔便又重操了旧业,竟是按时按点地给雷寅双送着这些新出炉的糕点。
胖叔过来时,江苇青正好下厨去了。见他端着寿面进来,胖叔便指着桌上一个已经空了的碟子笑道:“知道今儿是你生辰,我特意给你做了盘寿桃,结果全叫这丫头给吃了,竟一个都没留给你。”
那已经吃了一盘寿桃兼三个桃花糕的雷寅双,抬头抽着鼻子闻了闻江苇青亲自托着的那托盘里传来的香气,赞了声,“好香。”竟仍是一副没吃饱的馋样。
江苇青见了,便摇了摇头,命丫鬟拿了只小碗过来,从原本替雷寅双备下的那一碗寿面里给她挑了一点点递过去,道:“你已经吃了那么多了,只尝尝味道吧,当心别撑着。”又把那剩下的面条递给胖叔,笑道:“胖叔也尝尝我的手艺。”
胖叔自是不会客气的,果然接了那碗。胖叔吃东西仍是一如当年做土匪时那般的气吞山河,眨眼间便吃完了那小小一碗寿面。等他抬起头来时,就只见江苇青正慢条斯理地挑着那寿面,吃得那叫一个优雅斯文。胖叔看看他,忽然感慨道:“原不知道你这身份时,我还想着,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热心仕途的,将来倒正好接了我的手艺去,好歹也是一个营生。却再想不到,你竟是这身份,倒白瞎了我那些年放在你身上的功夫了。”
早吃完了自己那一口寿面的雷寅双,原正眼巴巴地看着江苇青的碗。听他这么说,便扭头笑道:“倒也不白瞎,瞧,当年若不是没胖叔教他,他做饭的手艺也不会这么好了。如今我半夜里饿了,都是他亲自动手呢。”
“咦?”胖叔一阵惊奇,“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雷寅双撇着嘴笑道:“别提了,他头一次下厨时,差点没把我们家的厨娘给吓死,还当他是……”她忽地一顿。
正以一派优雅风范吃着面条的江苇青立时就警觉了起来,皱眉看向她。
雷寅双眨了眨眼,摸着那几乎能当桌面使的大肚子笑道:“又淘气了。”
直到如今胖叔都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且看样子他也没个成家的打算。他对雷寅双那大得有点吓人的肚子很是有些好奇,便打趣着她道:“你三姐家的二小子都已经满月了,你这肚子里的货,准备什么时候卸啊?”
之前宋大宋欣诚就跟三姐商量妥了,若是这一胎仍是个男孩,就叫他跟了姚爷姓,将来顶了姚爷的门户。
“说是还有小半个月呢……”雷寅双的笑容又突然中断了一下,似乎是肚子里的“货”又不安生了。不过,很快她就松了眉头,对着胖叔笑道:“太后给的女医说,我怀的是双胎,一般来说,好像都是要比别人早些日子的。我想着,我跟我弟弟是同一天生辰,若是这俩皮猴能跟他们老子是同一天生辰,就更好了。不过,看样子今儿是赶不急了。”却是说得胖叔一阵哈哈大笑。
江苇青则一直微皱着眉,默默观察着雷寅双的神色。雷寅双自来就是个大咧咧的,他生怕她不知轻重,自己要生了都还不知道,因此,他早打听清楚了孕妇快要生产时是个什么模样。见她竟连着疼了两次,他立时便放了那面碗,开始密切地注意起雷寅双的动静来。
不过,似乎真如雷寅双所说的那样,她肚子里的两只皮猴并没有打算跟他们的父亲同一天生辰,所以动了那么一两下后,就再没动静了。
江苇青见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不是同一天更好。我这生辰原就不好。”
“怎的不好了?”雷寅双可不同意了,反驳着他道:“我觉得你这生辰太好了。三月三呢!春光最好的时节。只有最受上天宠爱的人,才会生在这样一个最好的时节里。哪像我,生下来就天寒地冻的。”她顿了顿,忽然冲着江苇青一皱鼻子,笑道:“而且,三月三是女儿节,若我肚子里是女孩,女孩生在女儿节,不是正好吗?便是儿子,瞧你这张脸也能知道,生在这一天的男孩儿一定很漂亮……嘶!”
话音落处,她不由又倒抽了一口气,却是立时惊得江苇青跳将起来,不管不顾地回头冲着门外喝道:“快快快,快去请医女来!”
此时便能看出,侯府里的下人们果然被训练得很好了。便是人前一向从容镇定的江苇青变了脸色,花影和春歌等人却是一点儿也没受到他的影响,依旧保持着镇定,一个个抬眼看向雷寅双。
雷寅双不由就叹了口气。自二月底起,随着她肚子里那两个皮猴越来越不安分,江苇青竟越来越像是一只坐在炭火上的猫了,却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跳将起来。一开始时,他这不淡定的模样总闹得蒲园里一阵鸡飞狗跳,后来大家渐渐发现,他不过是太过紧张了,于是这么一回两回地拉着假警报,虽然江苇青还是那般一惊一乍的,下人们却都已经被训练得处变不惊了。
见他又来了,雷寅双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眼,笑道:“这还有小半个月呢,你可能撑得住?可别到时候我没什么事,你自个倒把自个儿吓出什么好歹来了兽性狼爹抢妈咪。”
“噗!”正喝着茶的胖叔立时就笑开了,指着终于反应过来的江苇青笑道:“要不,我在你们府上住下,等你要生的那一天,我帮你打昏他得了。”
二人拿江苇青一阵取笑,自觉丢脸的江苇青只好施起他惯用的手法,顾左右而言他,却是渐渐引着话题往如今外面的八卦消息上转去。
雷寅双早就出不得门去了,听着江苇青和胖叔说着市井间的八卦,她立时就亮了眼。再听说这八卦跟石慧和苏琰有关,她就更来了精神了。
却原来,去年雷寅双和江苇青于后山跟熊搏斗时,因苏琰一个疏离,险些叫那熊瞎子抓住,当时石慧一个没忍住,扑上去抱住苏琰将他推开了。虽然雷寅双和江苇青及时救助,没叫他二人给能熊伤着,可这孤男寡女于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团的事,到底落进了正好寻过来的靖国公等人的眼里。虽然之后大家都因着雷寅双的彪悍事迹而没多少人去注意石慧的事,可架不住苏琰早就在打石慧的主意了,却是借口他伤了石慧的名节,装着个不情不愿的模样,跑去把事情始末给天启帝说了一遍。天启帝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苏琰的小九九,还是“不聋不瞎不做家翁”,总之,天启帝于人前很是赞扬了一番苏琰这种勇于负责的态度。当苏琰装着个被时势所逼不得不向安远侯府提亲的模样上门时,原本还盘算着可以从这桩婚事里得到多少好处的安远侯立时便知道,他的那些打算怕是都打了水漂了。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说着这桩不情不愿的联姻,只早知道他俩间有“奸-情”的雷寅双,闪亮着两眼听得个兴致勃勃。
因此,当她注意到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不寻常时,便如江苇青所担心她的那样,她竟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不过,因为她听故事入了迷,便是肚子里有动静时,她也不曾表现出来,所以江苇青都没有发现,这一回她是真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