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谢府相遇也不是头一回,除了打个招呼,还从来没有说过几句话。
程彰的直觉告诉他,周王对他有敌意。
谢羽是他的亲闺女,他怎么能放心让周王与谢羽越走越近?
“阿羽,跟为父进去见你娘!”
“不要!”谢羽站在周王身边,一步都未曾挪,直接拒绝了他。
正厅里苗夫人还坐在那里废话,她进去之后苗夫人还想拉了她的手说话,被她巧妙的避开了,摆出个害羞的模样,倒让苗夫人以为她是女孩儿家,有些矜持拘谨。
程彰却并不知道内因,只觉得当着周王的面,女儿竟然也半点面子不给他,大过年的着实难堪。
他虎着脸往里面去了,程卓既不好谴责妹妹,便只能叹息一声,跟着进去了。
谢羽莫名其妙,只觉是程彰这气生的毫无缘由,还嘀嘀咕咕:“正厅里还有苍蝇嗡嗡个不住,我进去做什么?”
苗明远远远观望,见谢羽同崔晋十分亲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全都倒在了一处,简直尝不出是个什么味儿。
京中的纨绔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其余的青年俊杰他倒不曾见过。周王回来之后,极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冬狩大多都在长阳殿静养,苗明远就更没机会见周王了。
他既不知道周王身份,仗着自己亲爹之势,谢羽不过去他索性走了过来,还知道先问一句:“敢问兄台家中是做什么的?”
崔晋今日只身而来,一个护卫未带,只周王府的车夫送了他来,到了大门口就赶着马车去谢府后面下人处,跟一帮熟识的下人们喝茶闲聊。
“家父也算有点产业。”
谢羽差点笑出声:某种程度上说,魏帝是有份家业,而且还不小。
苗明远单从字面上理解,自以为明白了崔晋的身份,神色之中的傲气便流露了出来:“谢家妹妹家中父兄皆为官,我劝你还是及早看清楚自己的身份,省得生出不该有的糊涂念头来。”
他果真当崔晋家中是做生意的,也算是置办了些产业,这才打扮的贵气,只是原来出身低微,不足为惧。
只是可恨眼前的男人着实生的好了些,也许他就是靠这张脸骗小姑娘的。谢家女儿年纪小小,若是被他这副面孔给迷住了,那就不好了。苗明远又劝谢羽:“谢家妹妹,有的男人自以为生的好,满嘴的甜言蜜语,其实没一句实话,全都是骗小姑娘的,你可别被骗了啊!”还意有所指的瞧了周王一眼。
谢羽戏谑的瞧了眼周王,似乎也颇为认同他的话:“苗公子说的是,有些年轻公子,仗着自己生的俊朗,随意许诺,哄骗无知女孩子,这种人最是可恨了!哪里似苗公子这般为人敦厚诚恳!”
苗明远大生知己之感:“是啊是啊!谢家妹妹知道就好!”
崔晋偏还附和:“有些男子狗仗人势,自以为了得,眼珠子活的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贼头贼脑的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谢家妹妹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啊!”
他从来张口都是阿羽阿羽,可不似苗明远张口“妹妹”闭口“妹妹”,今儿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谢羽好半天才牙疼似的慢慢道:“我可当不起你这‘妹妹’俩字,赶紧收回去吧!”
谁敢没事跟皇子哥哥妹妹的称呼啊?!
苗明远却误以为谢羽这是嫌弃崔晋身份低微,这才有此一语,顿时更瞧不起崔晋了:“别以为谢家妹妹是谁都能叫的!”
谢羽都恨不得呼他一巴掌:苗胜教的好儿子,真是个睁眼瞎子,竟然连周王都不认识!
崔晋面色转冷,道:“谢家妹妹也不是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能叫的。”
苗明远在京中虽还未到横行无忌的地步,可这两年随着苗胜地位的水涨船高,结交他的人也着实不少,还从未曾有过似崔晋这般毫不客气开口便骂的人,当下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小子你瞎了眼了,知道我是谁吗?”
崔晋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懒的再跟这等蠢人做无谓的纠缠,拉着谢羽的手边走。
大冷的天,他的手冰凉一片,谢羽的手被他握着,只觉得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不少,眼珠转了两下,声音忽甜蜜的能腻死人,倒好似泡在了蜜罐子里,粘稠的不成样子:“周王殿下,你慢点!”
崔晋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扬眉浅笑:“本王哪里快了?!”
到得拐弯处,看不到苗明远的身影了,谢羽立刻便甩开了周王的手,似乎十分为周王忧心:“怎么办呢?听说苗胜是个特别小心眼的人,殿下骂了他儿子,你说他会不会去陛下那里告状呢?”但眼神里的笑意却根本掩不住。
崔晋手心尚有她手上的温度,明知道这小丫头此刻分明是幸灾乐祸,但鬼使神差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下手之后连自己也诧异了,忙掩饰道:“是啊,本王好怕呢。”
一个分明不担心,另外一个也半点不怕,两人却互相瞪着对方。不知为何,谢羽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怪异,让她有点不自在,视线有片刻的漂移:“我找大哥有点事,周王慢走。”丢下崔晋一个人前去寻孙铭。
崔晋独自行走在谢家院子内,快到孙铭所住的客院门口了,却被程彰迎头截住了:“周王殿下,老程有几句话想与殿下说。”
崔晋眉头不觉间就拧了起来:“本王可不认为跟程大将军有何好说的。”
程彰内心十分复杂,他方才听得谢弦在正厅招待女眷,便支开了程卓,自己守在这里等候崔晋过来。
原本见得周王与谢羽亲密,他心里就极不安心。哪知道方才还远远瞧见周王牵着谢弦的手,那种震惊就更不能用言语表述。
“方才……程某都看见了。”
崔晋才想问一句:程大将军看见了什么?忽醒悟了过来,那一瞬间思绪翻涌,想起那些年在楚国的各种苦楚,见到面前之人也开始不安忧心,忽然笑了起来,甚至有些无赖道:“程大将军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几乎是带着挑衅的嘲笑道:“大将军也瞧见了,你女儿对本王可没有任何一点点防备呢。”
程彰虎眸盛怒,注视着周王,而周王亦对他回以同样的目光。二人往日在谢府相遇,都客气的打声招呼,却并不多谈。今日尚是首次交锋。
程彰的声音里含着不能抑止的愤怒:“程某知道,周王对我有心结,你既然从楚国回来了,程某等着你来清算旧帐。但是,阿羽是无辜的!”
崔晋朝前踏进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了的恨意:“当年的本王难道不是无辜孩童?怎么程大将军的女儿就是无辜的,本王难道就罪该万死,就应该母子生离死别,天人永隔?!”在他充满恨意的目光之下,程彰不由大大后退了一步。
程门数代戍边卫国,战死沙场亦无悔。而公忠体国几乎刻在了骨头里,流淌在血脉里。而崔晋当年出使楚国为质,固然是小孩子,可是他却不又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程彰的想法里,从来国在前家在后,国事要重于家事。他反驳道:“周王若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孩童,自然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不必身系国家命运。当年若非周王身份贵重,既嫡又长,还是元后所出,自然不必出使楚国。”
崔晋眼眶都被气红了,只觉得血直往脑门上冲,都被程彰这番话给气疯了:“这么说还要感谢本王身份尊贵,这才有这个荣幸被大将军极力主张送去为质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么……程大将军的女儿身份可也不低呢,外面就有个姓苗的缠上来,本王虽不能拿程大将军如何,但你猜本王会对大将军的女儿做些什么呢?”
程彰就算是个大老粗,也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极为重要。他神色都变了,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儿去:“周王如此作为,不觉得自己无耻吗?毁了我的女儿,与你又有何益呢?”
崔晋一静,见到程彰色变,心里涌上一阵快意,想也不想便道:“只要能让程大将军不痛快,那本王就痛快了!”
程彰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复杂了起来,直直越过崔晋的肩头,崔晋只觉得他这目光过于奇怪了些,似乎还夹杂着心痛怜惜,他缓慢的,极艰难的转过头去,看到谢羽一脸震惊的站在他身后十步开外,倒似个撞破了别人隐事的小孩子,都带了几分手足无措,慌里慌张道:“我就是……我就是过来有几句话要说。不过……你们谈你们谈。”
她今日原本是一袭红裙,就连首饰也特意挑了大红色的,更衬的肤色如玉,似乎一张面孔雪白,此刻还要极力的维持着仪态,朝后退了几步,忽的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