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忽然想起先帝尚未驾崩之时,他曾经和狄仁杰一起同车,车上狄仁杰说不敢妄测圣意,但有一个人肯定是明白先帝的心意的,那个人便是永昌公主。
先帝驾崩之后,她一直频繁出入宫中陪伴母亲,时常在宫里过夜。而他也经常留宿御史台,两人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直没能问李宸,当初圣人驾崩前的那段时间,她曾经被圣人私下召见,那时候圣人跟她说了什么?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弯绕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了解李宸,试图撬开她心里的那道防线。
“永昌。”
宋璟低着头,打量着她的神色,喊她。
“……我没有希望你要做什么。”李宸低声说道,“广平,许多事情我不说,你也是心中也是清楚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我若是希望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当初便不会不顾父亲反对非要下降给你。”
宋璟沉默。
李宸那双漂亮的瞳孔微微一缩,事已至此,她也无须藏着掖着。
“广平,自从我父亲驾崩后,你大概也晓得如今朝中的局势了,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母亲内心的愿望了,她想做的绝不仅于此,以我两位兄长的能耐,都是被母亲拿捏在掌中的。”李宸在宋璟怀里找了个比价舒服的姿势躺好,她望着眼前的帘子,声音很轻,却没有什么感情起伏,“父亲驾崩前便想到这个,可父亲老了,不能做些什么,我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希望日后母亲还给李家的,是一个充满光明的朝廷,是一个四海升平的大唐。可是这样的愿望太难达成了,因此我只好希望国有良臣名将,内能治国外能定邦。”
李宸的手无意识地捏着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轻声说道:“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心悦你什么,在灵隐寺我已经告诉你了。广平,你只需要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我最希望你去做的事情。”
宋璟听着她的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没想到李宸会这么爽快就跟他坦诚布公。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舒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公主,宫里派人来通知驸马明日一早上朝。”
宋璟起来,步出内室,问舒芷:“有说什么事情吗?”
舒芷摇头,“没有。”
宋璟眉头微蹙,先帝从前是每日上朝,后来身体不好之后,便是单日上朝。按理说今日才上了朝,明日便不用上朝,怎的好端端明日要上朝,也还没说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事情?
☆、146.146:覆手为雨(九)
皇帝无道,今奉太后令,废皇帝为庐陵王。
光宅元年二月,皇帝李显被皇太后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该立相王李旦为天子。
这一废一立,来得非常突然,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被砸懵了,而李宸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震惊异常。她虽然知道母亲会废了李显,可是有这么快吗?
她的三兄登上帝位不过两个月,这般便被母亲废掉了?
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李宸被宫里传来的消息砸得是嗡嗡直响,而此时宋璟还没回来。朝中局势陡变,他如今能回来才有鬼。李宸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房中转了两圈,有些心浮气躁。这时,舒芷匆匆前来。
“公主,太平公主来了——”
还不等舒芷的话说完,大腹便便的太平就掀了帘子进来。
“阿妹!”
李宸回头,见太平脸上都是汗珠,她连忙上前将太平扶着,“阿姐,你当心!”
李治驾崩前,太平就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再过四个月,就能出生了。李宸看着大腹便便的太平火急火燎地进来,被她吓了一大跳。
太平抓住李宸的手,定下神来,“我听说母亲废了三兄,是怎么回事儿?”
原先还十分心浮气躁的李宸见到了阿姐,忽然就平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将太平扶着往榻上坐,然后吩咐舒芷等人去拿一些水果点心来,“阿姐,我也不晓得。”消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谁也不清楚。要打听,也都只能是等到文武百官都下朝之后,才能打听。
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帝废了,改立相王李旦,肯定是谋划了许久,她既然敢做,肯定是罪名等各种名目都想好了。李宸想,或许她们都不用打听,母亲便将为何要废李显的理由告知天下了。
人很多时候,都十分奇怪。
李宸从前觉得一旦遇到什么十分重要事情的时候,以为人能做的事情很多。譬如怎么解决?怎么搭救?是不是要多少人奔走相告?是不是需要她从中做些什么事情?
可当这些她认为十分重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竟发现人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不,或许并不是人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而是她们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她和太平,能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朝廷文武百官自有母亲掌握,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她定然都已经想好后招了。怕且朝廷之上如今胆敢有一个人敢反对相王李旦当皇帝,就要面临脑袋被搬家的命运。
而她和太平,会因此李显被废而怎么样吗?
当然不会,不论是阿兄当皇帝还是母亲当皇帝,她和太平都是母亲的女儿,都是这个帝国的公主。母亲不需要担心她们有夺权的野心,只会更加宠爱她们,让她们风光无限。
或许哪天惹得母亲不高兴了,或许她们会沦为母亲手中的一粒棋子,可是依旧尊贵。
谁敢嫌弃她们?
谁敢说她们半句不是?
谁都不敢。
李宸双手捧着热茶,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十分淡定地看着窗外的飞雪,然后慢悠悠地喝一口茶。
李宸面无表情地想道:我真是淡定得自己都佩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