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将军说过的许多话,我都记得。”
李敬业:“……”
这句话说得太暧昧了。
李宸也知道,可事到如今,不论李敬业会怎么想,该要说的话是时候要说清楚了。她处心积虑这么久,如今父亲风疾加重,谁都不晓得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除了舒晔舒芷,她还必须有一些朝廷中的力量。李敬业是一批武将中的后起之秀,他如今的力量尚未真正形成,而她想要借他团结一部分年轻有为的武将。
可在此之前,她需要李敬业的表态。
她并不希望李敬业像宋璟一样,是个纯臣。她希望李敬业无论如何,忠于李氏,否则剩下的两位兄长若是有任何好歹,有谁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而且她也认为李敬业是不可能走纯臣路线的,他从一开始便是站在大阿兄的阵营里,后来大阿兄猝死,二兄立为太子,他便与二兄来往甚密。可眼下二兄被废为庶人,三兄李显立为太子,他倒是不在当今的东宫官员阵营当中。
李宸想来想去,认为李敬业大概是不看好李显的。而他心中对武则天干政也是十分有意见的,只是身为臣子,敢怒不敢言罢了。
“我记得将军少年英气,初次跟随刘左相出征回来后,与我说,你原以为天下的繁荣昌盛、喜怒哀乐都在天子脚下,后来跟随刘左相走遍半壁江山,方知世道艰辛。”李宸顿了顿,说道:“将军说不奢求能像你的祖父那般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但也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方能不愧对于他老人家。”
李敬业微微一怔,看向李宸的目光十分复杂,苦笑了一下,“这些话某都快忘记了,想不到公主还记得。”
李宸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十分坦然地与他对视,“将军年少有志,永昌心中向来十分欣赏。”
李敬业心中登时有所触动,既然你十分欣赏,那么在你心中,将李敬业置于什么地方?
李敬业勋贵出身,少年之时也是有过向往风花雪月的时候的,勋贵子弟,哪个没有几招可以压箱底的招数留着日后讨好佳人?即便是李敬业也不例外。
可就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候,圣人将他从后宫中放出,提拔他为武将,并将他拨给了当时的左相刘仁轨。
刘仁轨何许人也,两朝重臣,德高望重,即便因为他是李绩的嫡长孙而高看他一眼,也不至于用心良苦到在出征之时为他巧立名目,弄了军功在身,让他回朝后连升三级。
他心中对这个小公主十分感激,在他出征之时,她还以自己在宫中寂寞为由,将他的阿妹也接进了凤阳阁。
他对李宸感激之余,也开始情不自禁地留意她的一切。阿妹从宫中回到英国公府,便会公主长公主短的将李宸挂在嘴边,一会儿是公主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公主又学了什么曲子跳了什么舞,阿妹说着,他的眼前似乎便能浮现出一幅幅的画像来,而她在画像中或是淘气或是娴静,各种各样的姿态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个遍。
李敬业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之他认为李宸是想要出降到英国公府才会对他与阿妹这样好,一路走来也战战兢兢。可后来……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他心中是有十分不甘,然而不甘也没有用。
李宸大婚的当晚,他在英国公府喝得大醉。
他以为自己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一个出身寒门的宋璟比了下去,论出身论相貌,无论哪一方面他自认不比宋璟差,可李宸最终却是下降给宋璟了。
他那时,真的只是以为自己只是不甘心。
可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中的李宸朝他笑得十分甜美,她的长发披了下来,笑得魅惑而动人,她踏着黑夜而来,然后投进了他的怀里,姿态万分妖娆。
醒来后的李将军万分郁结,那个梦让他的心思无处遁形,实在是再直白也没有,可公主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李敬业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再度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听说她如今与驸马宋璟感情甚笃,三天前宋璟东行洛阳,她亲自送行。
李将军觉得自己心里苦,然而对着眼前女子的盈盈双眸,他又觉得能与她相处片刻,即便是心里苦,也是他愿意的。
他向来觉得这个小公主让人看不透,她在他的仕途上推波助澜这么多,若不是看中他要出降到英国公府,那便是另有打算。李敬业心思清明,明明知道李宸虽然对他与阿妹是真心实意,可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利用他。
如今听她的言辞,确实也是这般,只是她即便是另有所图,姿态也是万分真诚,他都不知道自己对此该要有何感想。
这万分真诚里多少是算计,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
李敬业思及此,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与李宸说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李宸见他如此姿态,也不拐弯抹角,“将军别误会永昌的用心,不瞒将军,大阿兄猝死,二兄废为庶人,如今太子虽亦为我的亲兄长,可与前面两位兄长相比,当今太子确实难堪重任。”
李敬业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向李宸亮晶晶的双眼。
“永昌并非要将军如何,只希望不论日后大局如何变动,将军能一直与李氏宗亲站在同一阵线。”
“……公主……何出此言?”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似乎十分震惊,因为听李宸的意思,似乎是日后大局将会剧变。
“将军不必震惊,世事变幻,谁能说定明日之事。主若无能,必然会有人取而代之。但不论如何,这万里江山总是李家的天下,永昌希望将军,日后能事事以李家的江山社稷为重。若是将军愿意暂时屈就,永昌在父亲跟前必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朝廷重将当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宸的一句主若无能,必然会有人取而代之,又说这天下总是李家的。
李敬业自幼陪在李显李旦身边,对两人的性情是十分了解,一点也没有觉得李显与李旦当皇帝的话,谁比谁会更强些,而李宸所说的能人……兄长无能,父亲老迈,皇后虽然有权但不是李家人,怎么看都是这个从小就异常聪慧又颇得圣心的公主。
李敬业想到这儿,一脸雷劈似的呆滞状。
良久,才哑声说道:“敬业不曾想到,公主竟有如此志向。”
李宸将李敬业的震惊之色尽收眼底,她的手心也是捏了一把汗。她是后世而来,所以知道取而代之的是武则天,可李敬业并不是,她刚才那样说,李敬业肯定是误会了是她想取而代之。对于母亲,即便是父亲,也只认为她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吕后而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成为一代女皇的。
李宸眉头微蹙了下,让李敬业有这样的误解并非是好事,可她也不能说得太清楚。或许自己在此事上是有些急于求成了,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宸微微一笑,在湖边小道缓步走过去,微风吹过,几缕散落的发丝扫过李敬业的肩膀,李敬业微微一怔,抬手,丝滑的黑发已经从指间掠过,只留下那冰凉的触感。公主浑然不觉,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不紧不慢地走着,好似是夏末特地到这林间来消暑的一般。
她沉吟片刻,然后问道:“将军难道觉得永昌不够好?”
李敬业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公主,这并非是够不够好的问题,而是——”
李宸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是什么?”
眼前的李宸,十分的气定神闲,似乎是无论他将要说的是什么问题,她都能淡然相对一般。
李敬业思及此,心中便是莞尔又是无奈,可这样的李宸,竟然能让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许。李敬业有些认命地接过李宸的话,问道:“而是无论我要说什么,公主是否都要执意如此?”
李宸一副你想要怎么说便怎么说,可我要做的肯定是要去做的模样,笑得十分随和:“将军若是不愿帮我,也无妨。那便当永昌从未说过适才的那些话,请将军便先行一步。”
李敬业看着眼前的李宸,心里感觉万般复杂,却忍不住问:“公主适才所言,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公主莫非不怕敬业泄露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