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升平,八方来朝。”
李宸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明崇俨,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既是这般,严大夫便该晓得,人不可貌相。莫非严大夫没长耳朵,前些日子母亲还怒斥英王荒诞,将英王府中弄得乌烟瘴气,得赶紧找个英王妃出来管着他才好。若是我的阿翁泉下有知,晓得严大夫将英王与他老人家双提并论,指不定他老人家在怎么数落你呢。”
严崇明站在原地,十分尴尬。
显然这永昌公主是找他晦气来了,严崇明觉得自己也是心里苦,明明圣人和皇后殿下一直对他宠信有加,即便是太子李贤,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就这个永昌小公主,从来对他不假辞色,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李宸可不管严崇明尴尬不尴尬,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严崇明,“我总觉得所谓观面相知生平,过于牵强。不过既然明大夫觉得这个可信,并觉得自个儿可通鬼神,不知道严大夫可曾为自己看过面相?““这种事情就好比医者——”严崇明本来想说就好比医者不能自医,他当然也不能替自己看相,可李宸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他的话抢了过去。
“不曾?严大夫莫非没听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么?既然你都不肯为自己看一下面相,怎么好老是拿别人的面相说事呢?若是说得好听也就罢了,可严大夫有时候说的话自个儿也晓得,并不好听呀?还十分有挑拨离间的嫌疑。说实话,要不是我晓得严大夫对我父亲和母亲忠心耿耿,我都差点以为严大夫三番四次拿英王面相说事儿,是要挑拨我几位兄长之间的感情了。”
严崇明听得后背冷汗淋漓,正想要解释,李宸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十分到位得传达了你如今最好给本公主闭嘴的意思。他默了默,只好继续低着头挨训。
上官婉儿也是从来没见过李宸这样不讲理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发蒙。
李宸冷哼了一声,话也十分不好听:“当今圣人和皇后殿下胸怀天下,严大夫说了什么话,他们自然是不会与你计较。可严大夫也得掂量一下,世有百样人,严大夫动辄拿旁人面相说事还口无遮拦,说不准哪天就得罪了什么人。虽然说天子脚下,谁都会有几分忌惮,可万一严大夫得罪的是个疯子,那可说不准。我劝严大夫还是收敛一点,多修一点口德对你也是好的。我母亲笃信佛祖,严大夫也时常与皇后殿下谈经论佛,可你造了那么多的口孽,佛祖他老人家晓得吗?”
严崇明被李宸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他出仕至今,从未遭受过这样的讽刺。即便是当今圣人和皇后殿下,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他是险些被李宸夹棍带枪的话气得吐血。
李宸看着他憋气的模样,原本心中的烦躁忽然就松快了许多,但她还是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看了严崇明一眼,说道:“严大夫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风范,可惜当孔夫子的弟子却没学到孔夫子的仁德,至今也不知道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佛祖的弟子也没领会佛祖的精神,平白无故地造了不知多少口孽。我劝严大夫日后,不论是做孔夫子的弟子还是佛祖的弟子,好歹走点心。”
严崇明一扫刚从清宁宫出来的春风得意,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快噎死了。
一旁的上官婉儿看了一场大戏,目瞪口呆。
她还没见过李宸对人这么不客气的,即便是皇后殿下的两个侄儿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没享受过严崇明这样的待遇。
快被噎死的严崇明离开了之后,上官婉儿看向李宸,神□□言又止,“公主……”
李宸侧头看向她,“怎么?”
上官婉儿:“公主这般对待严大夫,不怕……”
还不等上官婉儿把话说完,李宸就嗤笑一声,“怕什么?怕他去我母亲跟前告状?”
上官婉儿含蓄说道:“……他总归是皇后殿下十分信任的人。”
李宸闻言,那双酷似武则天的眉毛扬了扬,平白无故地增添了几分英气和不训,她冷笑说道:“我就怕他不跟母亲说这事,真要说,我还要去母亲那儿告他一状。他不过就是一个臣子,凭什么就能对天子的家事和子女指手画脚?!”
上官婉儿默默无语,看向李宸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羡慕。
她想,如果是自己,即便是仗着皇后殿下和圣人的宠爱,也是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
可这就是永昌公主,除了在面对圣人和皇后殿下的时候,只要她喜欢,她就能有多骄傲就表现得多骄傲,全然的有恃无恐,有时候甚至还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若是旁人敢说一句事情还不够大,这位小祖宗一高兴,原本还不够大的事情或许就能惊动圣人和皇后殿下了。
☆、第088章 :公主难嫁(一)
李宸进去清宁宫的时候,母亲武则天正歪在榻上,她一手撑着额头,眼睛微微阖上。
李宸脚步一顿,挥了挥手让跟进来的上官婉儿不要惊动武则天。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母亲身旁,母亲如今已经五十多了,看着依然年轻,大概是因为她心中一直都有目标,并且一直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总之李宸在母亲身上,是从未见过什么叫力不从心。
看看母亲,又想了想父亲,李宸心中一阵黯然。
其实父亲比母亲还小四岁,可父亲的身体与母亲相比,真的差远了。李家世世代代的遗传疾病也真的够呛,李宸想,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也会得这种什么风疾。
她上前两步,在母亲榻前的一个小矮凳坐下,双手放在榻前,头枕在双手上,一边看着似乎是在小憩的武则天,一边胡思乱想。
太平要出降,她也拖不了多久了。
上次她还听到父亲跟母亲叹息着说道,如今子女一个个全都长大了,转眼之间,永昌也快要到出降的时候了,我心中再不舍得,也只能多留她一年。
她有时候虽然也嫌宫里闷得慌,十分无趣,可一想到要离开宫中,心中又觉得是脚踩不着实地的悬着。没有了父亲和母亲,她会怎样?
要是他日父亲比母亲先走一步,她和阿姐以及几位兄长的未来会如何?
李宸一时之间,觉得心累,她伸手抓了抓母亲放在榻上的手,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当武则天小憩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的小女儿坐在她榻前的小矮凳上,她一只手抓着母亲的手,双目紧闭,显然是睡着了。可她睡着也不安稳,眉头微蹙着,似乎是为什么事情而烦恼。
“阿娘……救我……”
武则天听到她的呓语,愣了下,她的一只手被李宸抓得死紧,似乎能感受到她在梦中的恐惧。
“阿娘,我不要出降,阿娘……“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十分难过,似乎是快要哭出来。
武则天原本以为她是做了什么噩梦,如今一听,大概便听出来她大概是不愿意出降,哭笑不得。可这几年来,这个小女儿日渐长大,越发地有主见,在底下人面前,可是有威严地很。大明宫里头的人,对这个小公主的敬畏比太平公主都多几分,身为母亲的武则天,也已经许久不曾经到女儿这般无助的模样了,不由得心里直发软。
她那只空着的手伸了过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唤她:“永昌,醒醒,你在做梦。”
可是李宸的双眉不止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紧。她并没有完全睡着,只是有些恍惚,出降的事情已经在她心里压了很久,没想到自己半梦半醒的时候,也还在掂量着这个事情。既然已经开了个头,不往下走岂不是太可惜了?
于是闭着双眼的李宸心里快速地打起小九九。
武则天叹息一声,随手将旁边的一个发簪拿了起来,稍微轻刺一下李宸的手。
刺痛终于让她睁开了眼睛,但似乎还是没完全清醒,看见了武则天,模样十分委屈,“阿娘,你为什么要逼永昌出降?”
武则天:“……”
李宸控诉道:“我谁都不喜欢,武家的表兄们不喜欢,李家的表兄们也不喜欢,阿娘和父亲为什么非要永昌出降?”说着,她的眼圈还红了起来,显然是在梦里跟父母拉锯了许久都没赢,导致醒了之后还沉浸在梦里的挫败委屈当中。
武则天又气又好笑,伸手在她的嫩脸捏了捏,“来跟母亲请安还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