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里像是长了针一样,从上到下把卢楚穆扫了一遍,“你编谎话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的,说你没钱,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卢楚穆无奈地说道,“我有没有钱,你还不清楚吗?如果我真的有钱,还用来问你?”
“那谁知道呢?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手段最多了。”何苏要走,卢楚穆又把她拦住,她充满厌恶地看了卢楚穆一眼,语气十分失望,“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么样的人?”饶是卢楚穆一向纵容何苏,听到她这样说,也不由得有些动怒,“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何苏抿着唇,过了半晌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要把拿出去的钱要回来的。”
卢楚穆觉得自己一生的耐心都要用尽了,他闭了闭眼睛,还是好言好语地说道,“那是我的救命钱,你心肠就这么狠?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怎么会?你老婆一定不会看着你死的,她那么爱你,你可以去找她啊。”何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说道,“你赶紧去找她,她一定不会看着你不管的,我一个女人,身无长物,就这点儿钱傍身了,要是都给你拿走了,我还剩什么?你不能这么狠心。”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扑漱而下,边哭边说道,“你把钱拿去,肯定是想救你妈妈,你也知道,你妈妈那天才打了我,怎么可能还要我拿钱去救她?你也不为我想想......”
卢楚穆看着她,只觉得一阵悲哀,他浑身上下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眼前这张曾经让他无比迷恋的脸,如今却让他觉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后悔吗?好像不是。毕竟这个人曾经带给自己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悸动。然而悸动过后,还剩下什么呢?好像也就什么都没有剩下了。人生中的悸动固然令人向往,但如果这份悸动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想必没有几个人愿意。
说他今天才认识何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肯定不是的,他也在商场上面做了这么多年,看人还是有几分本领的,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又或者,他不愿意离开何苏给他精心织下的这张温柔情网。
跟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虽然美好得近似一场梦,但是卢楚穆也心甘情愿。
他冲何苏笑了笑,说道,“那行,你带好你的钱,好好过日子吧。”至于他,命该如此,何必强求?
他转身离开,再也不留恋,何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狐疑地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卢楚穆消失在人潮中,再也没回头,她才勉强放下心来。他居然这么快就走了,看样子......家里应该还有钱吧?何苏有些愤恨,有钱居然也还来问她要钱,真是不要脸。要是早知道他还有钱,她或许应该再等等。
但是转瞬一想,跟卢楚穆在一起就要容忍他那具腐朽的身体,已经快入土的灵魂,要她委身于一个这样的人,何苏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别耽搁她做其他的。
卢楚穆回去之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现在没多少钱了,母亲还在病房里养着,继续住下去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没钱都被医院赶出来。他妈妈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了,临到老了还要为他奔波受累,还是让她能够在一个安稳的环境当中休养吧。哪怕是死,也不要再受那些苦楚。
那天他妈妈当着那么多人教训他的视频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这里的医生护士多少都知道些。现在知道他生了病还要强行出院,隐约猜到原因。在那个护士略带鄙夷的眼神中转过身,卢楚穆迈开步子朝他妈妈的病房走去。
推开门,首先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鲜花的香气,他抬头一看,他自己正儿八经的老婆燕子正坐在病床前给他妈妈削一个苹果,他妈妈还在昏迷当中,并没有醒来的样子。听到开门声,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又低下头去,低头专注地完成着手中的工作。
卢楚穆看到是她,有些不自在,但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对她说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儿了。”她将苹果核用小刀掏去,切成小块,放到碗里,“我跟医生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妈换到单人病房去,这边太吵了,不利于休息。”她神情很平静,丝毫没有之前那几次见到她时的悲愤和幽怨了,至于前几次见到她,卢楚穆很是用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上次见她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你跟何苏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现在成了一个典型的忘恩负义的小人,抛弃发妻,找了个小三,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不仅自己得了绝症,人家也立刻像是丢掉一张抆过的卫生纸一样把他丢掉了。好多人都拿他当典型教材教育身边的人,希望他们不要重蹈覆辙。
燕子吃了一块苹果,她拿东西,从来不像何苏那样一根小指翘得长长的,加上上面的指甲,能分分钟戳瞎人的眼睛。现在想想,何苏的动作,真是有一种低廉的造作在里面。她吃完才说道,“我也无能为力。”
“帮你妈妈转病房,是因为她这些年真的对我不错,我没能生孩子,也从来不怨我。人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忍心看着她再去吃那些苦。”卢楚穆知道她的,性子一直都那么善良,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妈我来照顾吧。”言下之意就是,卢楚穆要死要活她管不着,她只管老太太就行了。她帮老太太养老送终,也不是因为卢楚穆,而是因为她之前对自己好。
一世夫妻走到这个时候,连最后一点儿温情都不剩了。
她也没问卢楚穆,他的钱怎么办,反正那钱拿来她也要不成,更从来不是她的。
燕子站起来,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小盒子,放到床上,“你这一辈子就给我买了这么一个东西,现在还给你。”她朝卢楚穆笑了笑,说道,“过年这段时间我出去走了走,还真让我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你说得对,人是要把目光放长远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样的人。我们目前有结婚的打算,不过暂时不急。”
她站起身来,对卢楚穆说道,“你自便吧,我出去找医生。”
她从卢楚穆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燕子从来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的,四十多了也还没变过。没有所谓的优雅,没有所谓的娇弱,她一直这样直来直去,带着返璞归真的本真。
卢楚穆伸手将床上的那个小盒子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他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一个样式十分老气的金戒指,不是他们的结婚礼物。他们才结婚的时候忙着打天下,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管这些风花雪月,这东西还是他跟燕子结婚几年之后,很偶然的一个情况下他买来送给燕子的。如她所言,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件。
他带着何苏买包包买衣服买钻石,给跟他一起风雨同舟的妻子,就买过这一件东西,再多的,连张卫生纸都没有了。
卢楚穆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他自认这一生从未爱过这个女人,跟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性格合适,但是如果真的不爱,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愿意跟她在一起呢?
当天晚上,卢楚穆就上吊自杀了,堂堂一个老板,死的时候连个地方都找不到,还是在医院附近的一个桥洞底下,何苏那里连锁都换了,他回不去;办公室是租的,那里现在早晚都有人守着,等着他还贷款,死也死不安生;跟燕子的家......那个家从他踏出去的第一步开始,早已经不是他的家了。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直,除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就只剩下那个大红色的小盒子了。
尸体是燕子去给他收的,他们两个还没有离婚,她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当然是她应该收。卢楚穆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他这一生实在乏善可陈,没什么好讲的。
难道要他在留给阳世最后的话上写,他抗过了商场上的刀枪剑雨,独独死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吗?
那更可笑吧?
知道他带着那个红盒子,燕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将盒子收了回来,淡淡说道,“这东西还是拿给他妈妈做个念想吧。”
何苏当然也听说了卢楚穆自杀身亡的消息,除了感觉这个男人实在软弱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话可说了。男女之间,好聚好散,难道因为他们两个不成就要去自杀吗?那这世界上,自杀的人也太多了。
第七十七章
若说她之前还对卢楚穆有点儿感情的话,现在随着他自杀,已经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没有哪个女人不仰慕强者,这个男人却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死法,弄得她连最后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卢楚穆看起来对她处处留有余地,实际上到处在逼她。他以为,用自己的死就能把她何苏钉在耻辱柱上永远不能翻身吗?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愚蠢,有哪个死人能长长久久地影响活人的生活呢?
何苏笑了一声,掏出钥匙要开门,然而她的钥匙刚刚插/进孔里,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何苏悚然一惊,还来不及去想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有一双手,把她从门外拉了进来。
拉她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女人,何苏一看到她就明白了来人是谁,她冷笑一声,脸上的神情居然有几分裴泠泠式的刻薄,“我当是谁呢,卢楚穆在的时候你不敢上门,现在他不在了,你倒敢了?”
燕子看了她一眼,丝毫不生气,坐到沙发上,看着何苏,说道,“何小姐,我们两个也就不废什么话了,大家都是女人,你也是命苦的,我不想为难你,也希望你能自觉。”她顿了顿,说道,“之前卢楚穆在的时候给你买了什么,都有流水账的。你花了他多少钱,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想追究了,看得见的我希望你能还给我。我跟卢楚穆本来就是夫妻,他的钱也就是我的钱,我如今来要回我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何苏冷笑一声,丝毫没有了在男人面前的那种柔弱,“这位不知道姓什么的女士,你搞清楚一件事情,你说钱是你老公的就是你老公的吗?有什么能证明呢?我一个搞艺术的,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这点儿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燕子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样,不慌不忙地从包包里拿出一叠流水单,“这些单子,都是你们哪年哪月在什么地方消费了什么,上面一清二楚。哪个柜台都能一眼看出来,何小姐你说钱是你的,你也可以把证据拿出来,比如你的银行转账。”她顿了顿,“总不可能每次都是现金吧?这加起来,好歹也有上百万了,一年之间,光是买东西就花了百来万,何小姐去年的收入想必十分可观,不知道个税交了多少?”交得少了,要么是何苏在说谎,要么是她逃税,无论是哪种,都有一番好查。
何苏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女人会这么难对付,她笑了一声,来了个抵死不承认,“反正这钱是我的,跟你老公丝毫没关系,现在卢楚穆人也死了,你再去问也找不到可以对证的人了。”她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奈样子,摊手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那行。”燕子站起来跟她告辞,“想必何小姐也不惧法院传票,毕竟背后有人,不怕法律。”她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何苏勃然变色,“只是不知道,何小姐那位经纪人要是知道自己被牵扯进来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用问,巴桑一定会先一步把所有东西甩在何苏身上的。
燕子又继续淡淡说道,“何小姐想必不是很清楚,我也算是跟着卢楚穆一起打江山的,虽然这些年退居二线,转头去开了个花艺馆,但是以前留下的人脉还有那么几分,只要我想知道,总有办法的。”她跟裴泠泠不一样,裴泠泠要脸要面子,要考虑到孩子考虑到两家人的脸面,还要顾虑到唐渭,而且自己丈夫跟嫂子有暧昧,这种事情属于家丑,不能外扬。但是燕子这个就不一样了,卢楚穆跟何苏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他们都不拍被人戳脊梁骨,她又怕什么?况且,现在卢楚穆人都死了,他们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更称不上为了孩子了。她的花艺馆,面向的是中产以上的阶层,近几年更是做大了,专门推出了针对上流贵妇小姐的馆子,就通过这一项,她这个当老板的就能认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