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逼她了。他怕了。她就这么安心待在他身边,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昭阳木木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也依然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大真实,像在做梦,一个最离奇最叫人惶惶不安的噩梦,只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黄昏,油纸包里的油条只剩下了一根,皇帝吃了三根,昭阳吃了两根,吃的时候两人各自坐着,默不作声。屋内似乎成了寒冬腊月,一切都被冰封起来。
皇帝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昭阳只能坐在床上心乱如麻。这样的沉默太难熬,却也只能各自煎熬。
终于等到雨停,也不知谁比谁更松了口气,最终昭阳将屋子收拾妥当,合上门,与皇帝一同踏上了来时的路。只是来时两人谈笑声风,去时却异常安静。
江南的夜晚又来了,灯笼高挂,红烛不灭。那些被大雨困在家中一整日的人都出来了,经过一条河上时,两人随意朝下一望,竟望见河边挤满了人,大人小孩都捧着莲花灯,河上已有一连串的灯蜿蜒着飘向远方。水天相接处尽是一片亮堂堂的灯火,叫人分不清那是天际的星辰,还是凡间的烟火。
身边热闹的人群口口声声说着这是江南的花灯节,孩童拽着母亲的衣裳嘟嘴说:“我也要许愿!”
母亲含笑买了盏路边的莲花灯交与他:“你要许什么愿?”
那孩子兴奋地捧着点燃的莲花灯跑到河边,蹲下去往河中放,母亲不放心地在身后叮嘱:“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皇帝忽然顿住脚,扭头往一边的摊铺走去,昭阳不明就里跟了上去,却见他也跟着买了盏莲花灯。
那货郎含笑说:“公子可有火折子?让我替您点上吧。”
一边点,他一边说:“我这儿的花灯可灵验啦,包您心想事成呢。去年城东卖猪肉的沈大娘病了,她女儿来我这儿买了盏花灯,许了个愿,嘿,没成想就几天功夫,沈大娘的病就好了一大半。您瞧,如今她又开始生龙活虎地做起生意了呢!”
皇帝没吭声,掏出碎银子付给他,在他眉开眼笑的连声道谢里走开了。昭阳继续跟着,见他一路走到河边,那河边的青石块上光滑无比,她担心他踩滑,没忍住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袖,被他察觉后又猛地松开手,讷讷地说:“小的,小的怕您踩滑了,这天太冷了……”
掉下去可不是说笑的。
皇帝看了眼衣袖,没吱声,转头蹲了下去,慢慢地将那盏莲花灯放入水中。那灯与真的莲花差不多大小,是布做的,红艳艳的,四周都是盛放的花瓣,点燃中间的烛心后说不出的好看。
他松开手,看着那花灯随着其他灯一起晃晃悠悠地飘远了,最后蜿蜒到了远处,直到他也分不清那河中的万千灯火究竟哪一盏才是自己的。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漫天星辰,河上灯火辉煌,桥上有无数看热闹的人群,说着江南的吴侬软语,嬉笑着,喧哗着。真是好热闹的夜晚。
皇帝回过头去,看见身后一直静静等待她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该悲。他踏上河岸,轻声说:“回去吧。”
与热热闹闹的人群摩肩接踵,一路往陈家的方向走。只是原来人群越吵闹,他才觉得越寂寥,她不再走在他身侧,而是跟着慢他两步的地方,似乎刻意在拉开这距离。
昭阳一心想要改变眼下的气氛,便又厚着脸皮像往常那样凑近了些,嘻嘻哈哈地问:“主子,您许了什么愿望呐?”
皇帝顿了顿,侧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扬了些,眼神深幽地望着她:“真想知道?”
她却又霎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再追问了。
她只怕那答案会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会让他的眉头蹙得更紧。她低下头去,不搭话了,只又转移话题说:“这江南真是好热闹啊。”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又想起方才那货郎说过的话。只盼着那盏花灯是真灵验,这样他许的愿才有可能实现。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他只盼她终会如他挂念她这样,有朝一日离不开他,天大地大,什么都不如相思大。
☆、第40章 下战帖
第四十章
皇帝一大清早就带着昭阳离开陈家,到了黄昏都还没见人影。
陈家上下一干人这一整日过得可真是坐立不安,方淮的脸绷了一天了,几乎能拧得出水来,不断在厅中来回踱步,又派人出去寻皇帝。陈家人也备受煎熬,这么一尊黑面神在这儿杵着,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方统领一个震怒就拔剑相向,说他们对皇帝不敬。
皇帝都不见了,他们难不成还能乐呵呵地该做什么做什么?自然得跟着方统领一同忧心忡忡,长吁短叹。
赵孟言老神在在地坐在花厅里削苹果,才刚削完皮呢,冷不丁被方淮一把抢走了。方淮的声音透着怒气:“皇上不见了,你倒还有心思吃水果!”
说着,他咔嚓一声对着那白白净净的果子咬了下去,似乎跟它有不共戴天之仇,牙齿咔咔作响。
赵孟言很伤脑筋,这人不让他吃苹果,自己却吃了下去。他又从盘里拿起一只,一边削一边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今天是那位的大日子,皇上这趟下江南本来有一大半都是为了这个。十多年没见面了,还不许人家好好叙叙旧?”
可那是个死人!叙什么旧能叙这么久?
方淮还是没法放松下来,来回踱步着,眉头紧锁:“皇上也太大意了,好歹也应让我随行才是,有个好歹我也能第一时间护着他。”
“你自小就这样,活像咱们皇上是个小鸡崽子似的,事事都需要你这老母鸡护在前面。你忘了他这些年处置过多少贪官污吏,把多少大权在握的权臣都给斗成了丧家之犬?你这忧心来得太没必要,依我看,他可不是能受人欺负的主儿。”赵孟言笑了两声,手中的苹果又削好了,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指节分明,舞刀弄枪虽不擅长,但赏心悦目这一点倒也说得上。
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忽的抬头看了眼方准:“我早知道他去见那人的时候一准儿喜欢清静,不会让我们跟去,可昭阳那丫头居然能跟着……”顿了顿,他咬了一口苹果,含含糊糊地问方淮,“我问你,若是有朝一日你和皇上看上同一只果子,你会争一把吗?”
“皇上是君,我是臣,岂有臣子与君王相争之理?左右不过一个果子,我换一只吃不成吗?”方淮自小就对皇帝忠心不二,有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主意,有些愚忠了。
赵孟言却是个心眼很多的人,哪怕和皇帝感情好,也自有主见,不会因为皇帝说什么他就怎么想。他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苹果,半晌才低声又问:“果子让得,那——”
“那什么?”
他又蓦地笑起来,唇角弯弯,又成了那个翩翩贵公子,好似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叫他改改这种懒散风流的习性。
“没什么,我随意说说罢了。”
方淮低头看着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一整日的等待终于在夜幕降临后落下帷幕,看门的小厮回来禀报说皇帝回来了。方淮尽职尽责地把皇帝迎了回来,避开众人后第一时间开始单膝跪地请命,说皇帝这么不把个人安危放在心上,实在是他这个禁军统领失职,这些年来没把保护皇帝的规矩给立好。
他若是出言责备,皇帝倒还好应对,毕竟方淮不擅长口舌之争,他随随便便说几句,方淮也就无言以对。可哪知道这节骨眼上这厮居然学机灵了,不讲大道理,反而请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错,请皇上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一声不吭单独出门的是他,方淮这么忧心忡忡一整日,难道还能受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