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行和蔡月莹与他一道,追风那条色狗舍不得小主人,蔡月莹只好把它也一起带上。谢小蛮挨个道别,依依不舍地从蔡月莹怀里跳出来,见顾昭朝她招手,刚准备跳到马背上,爪子却顿住了。
铲屎官已经长大了,从还会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小孩童长成清俊少年,而他注定还会越长长大,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直到长成顶天立地的赳赳男儿。
如果自己是一只猫,一只不会突然变成人的猫,她可以毫无顾虑地亲昵他,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那也没什么问题。
可她不是,她终归还是个人。
她不会变老,就像那晚一样,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在人身和猫身之间转换。谢小蛮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如此尴尬。顾昭对她来说,是亲人,是朋友,是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割舍的存在。但他们之间,从她可以变成人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无间隙。
所以她没有跳上去,而是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哪怕车队已经启程,顾昭骑在马上频频回首,她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扑到少年怀中,拿自己的脑袋亲昵地蹭他。
回家之后,谢小蛮就发起了低烧。
杜桐娘着急忙慌地请大夫,又要趁顾昭没走远去通知他,却被谢小蛮拦住了。
他们总有一天会渐行渐远,谢小蛮想。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的怎样,或许再活上四五年,猫咪的寿命到了尽头,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死去了。或许她能幸运地作为人活下去,那时候顾昭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她会很欣慰吧。
谢小蛮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原来感冒不止会流鼻涕,还会流眼泪啊。
她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第一年的冬天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鹅毛大雪,罕见的雪灾让南来北往的路途堵绝,顾昭只能留在京城,并没有回家过年。
第二年却是秋闱举办的时候,顾昭以十五岁稚龄参加乡试,高中一甲第十三名。由于庆国公府的打点,他并没有千里迢迢返回原籍考试,而是留在了京城。那一年为了准备来年的春闱,一封家书寄回123言情城,顾昭依旧没有回家。
谢小蛮总是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想疏远顾昭的意图被他察觉了?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想,她有两年没见着那个少年了,他应该长高了吧。
时光平缓又流畅地往前奔去,大黄做了妈妈,在寒冬来临之前生下了一窝黑色背毛的小猫,证实了谢小蛮之前的猜测——猫爹恐怕是那只流浪猫老大。
追风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体型早就超过了谢小蛮,却还是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的猫阿姨屁股后头。
展还星和大长公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大长公主从十六岁等到二十五岁,总算在一次醉酒之后,看到她一边笑着一边哭,说自己要在来年春天的时候成亲了。
春天啊,二月份举办春闱,春闱过后,顾昭就可以回家了。
这一年的春闱里,顾昭轰动了大江南北。年仅十六被圣上亲点为探花郎,成为了大胤朝开国至今,最年轻的三鼎甲。
他原本就在文人的圈子里素有才名,又是当世大儒程宗辅的关门弟子,眼下有此殊荣,俨然便如一颗光耀新星,声名斐然、炙手可热。那之后的踏马游街、琼林探花,俱是数不尽的风流潇洒、意气风发。
谢小蛮不曾亲临盛景,只能在家里日盼夜盼,盼着顾昭南下回乡。没想到她没等着顾昭,倒是萧昀被以身体不适,回乡修养的名义送回了123言情城。
得了消息的时候,谢小蛮吓了一跳。
自从两年前襄王谋反后,皇帝对还剩下的那几个藩王愈发提防。几个藩王一开始还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封地,到后来连这点松快的时候也不给,所以谢小蛮也有好几年没见着萧昀了。
谢小蛮生怕萧昀已经病到不成的地步,否则皇帝怎会允许他回封地,着急忙慌地赶到晋王府。萧昀躺在床上,小白趴在床头,一见胖猫儿进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胖猫!”
你才胖,臭小鬼!等等,谢小蛮瞪大眼睛,你没病啊?!
☆、第63章 陆拾叁
顾昭的小厮扶着醉醺醺的主人回到顾宅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一年多以前,顾昭就从程府搬了出来,在老师家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他一个青年男子,家中也没有女眷,因而这宅子里很是冷清。小厮伺候着他抆了脸换了衣裳,看他歪在床上阖了眼,方才将门窗掩好,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不闻人声,顾昭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醉到连话都说不成的模样。他也不坐起来,而是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的纸团。
今晚他们一帮新科进士在宫中领宴,顾昭是这一科最出风头的人,状元榜眼都没有他来的引人注意。他不过寒门出身,虽然外家是衮国公府,但姓顾又不姓曾,偏有一个名扬宇内的老师,又得了官家青眼,眼看前途可期。
宫中的宴会,皇帝自然要出面,略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席而去,众人也就一窝蜂地涌过来,纷纷向顾昭敬酒,明里暗里想与他结交的人有,或试探或观望想拉拢他的人更是一大把。顾昭只做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要是敬到手边的酒都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得糊涂了。
他既已神志不清,有心人也只能掩了心思自去宴饮。闹到亥时散了宴,殿里的小太监见探花郎趴在案上人事不醒,只得将他搀起来预备送到宫门前。
半途上遇到了回家的晋王府大郎,萧曈如今领着中书舍人的职司,因最近事忙,当值时经常忙到大半夜才出宫。
“这不是阿昭吗?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跟个醉猫似的。”
这小太监以前是在宗学伺候的,知道这位亲王之子与眼前的探花郎是好友,忙赔笑道:“探花郎想是今儿高兴,便饮的多了些。”
萧曈上下一打量,见这小太监瘦瘦小小的,偏顾昭生的修长挺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太监身上,显是让他累得不轻。“得了,我来扶着吧,”他走过去把顾昭接过来,“你在前头领路。”
小太监推辞不迭,自是拗不过他。走到宫门前把顾昭交给了守着的小厮,看他歪歪倒倒地上了马车,萧曈才施施然骑马走了。
顾昭的手心里,此时已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纸团,直到他被搀回卧室里躺着了,方才借着月光将纸团展开。
萧曈的字迹,是他打小就熟悉的。如今萧曈在官家身边做着中书舍人,虽说位卑职低,实是日夜侍奉在官家身侧,又可闻禁中语,实在是再紧要不过的位置。萧曈身上不过挂着一个举人的功名,任命的旨意下来后,人人都道圣上对晋王一脉荣宠有加,堪为心腹。顾昭的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冷笑来,把晋王的长子日日放在眼睛底下看着,只不知到底是荣宠,还是提防。
半个月前,萧昀已经被以抱病的名义送出了京,加上萧曈送来的纸团上写着,官家欲以公主许配给自己,看来龙椅上的那位已是等不及要动手削藩了。
而官家想拿他做什么,自然是要做一柄刀。
顾昭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孤臣。顾昭的父亲顾铭,在十几年前,还是个不能在皇帝面前提起的人物。顾昭小的时候只听杜桐娘说过,自己的父亲卷入高宗朝时的夺嫡之争,不幸殒命,好在他虽为罪臣,并未带累家族,所以顾昭还能科举入仕。
直到顾昭考中了秀才后,才从程宗辅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哪里算是有罪,可说是青史上能大书一笔的忠臣。顾铭在先太子*于东宫后,一头撞死在了午门前的丹墀上。时人对此讳莫如深,自然是因为先太子之死与当今息息相关。
顾铭为先太子尽忠,当今心里膈应的很,偏他是个最好名声的人,要做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以示自己并未兄弟阋墙。所以顾铭尚在襁褓的儿子侥幸逃过一劫,还在十六年后,被他亲点为探花。
父子同为探花,自然又是一番美谈。因着当今对顾昭的青眼,朝中早有人赞他仁爱臣子、胸怀宽广,也只有程宗辅在书房里冷笑:“这是市恩于你呢,千金买马骨,往后对你的恩宠只会更多。”
顾昭淡淡道:“先生自误了,君王对臣子有所信重,为人臣者,尽心便是。”
程宗辅一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父族母族皆不能靠,除了靠着那位,还能靠谁。只是你得想好了,那位的封赏,也不是那么好的拿的。他如今要做什么,朝中看出来的人也不少,不过是,”说罢伸出两根手指,以口型道,“削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