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璨没听明白。
“那些说你打算将权力收回去的话。”平安抬头看着他,微笑道,“凤楼,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很紧张,你知道吗?”
“为什么?”赵璨并不算特别惊讶。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情绪如何,他自然多少也是能够感觉到的。只不过之前两人面对的情况,由不得人不紧张,所以赵璨也没有额外关注。现在听到平安这么说,倒不像是为了那些事。
平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后才慢慢的道,“我啊……一直怕你走错了路,做错了事。所以我得盯着你,每时每刻都盯着。”
他将赵璨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像是对他即将会做出的所有事情,也有了一份责任。
就像他在先帝临终前答应过的那样,尽心辅佐赵璨,让大楚江山千秋万世。为此他小心翼翼的关注着赵璨所有的行为,生怕他一不小心做出什么错事来。
在这件事情上,平安隐隐将自己放在了“引导者”的地位上。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做,所以总免不了要多操心一点,总担心赵璨会走错了方向。
但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其实赵璨做得很好,也许没有自己,他会做得更好。很多事情上,他必须要顾虑自己,所以才会困难重重。
平安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十分打击人的事实: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甚至不适合政治。
如果不是遇到赵璨,如果不是两个人早就相识,并始终站在一起,那么恐怕单单是那些朝着他来的种种阴谋诡计,平安都无法避免,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他仗着自己有“先见之明”,才能一直支撑着,跟赵璨扶持着走到今天,但是,走到今天,反而是他将赵璨给束缚住,让他没办法从容的往前迈步。
就像之前的这几个月,自己一直被淡化在权力中心之外,但是赵璨也没有出什么纰漏,甚至可以说处事的手段更见圆融,已经是个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十分合格的君王了。
所以,也许是时候放松这种警惕和戒备,将一切都交给赵璨自己去处置了。
赵璨听着平安的“剖析”,眉头一点一点的聚了起来,最后听到平安得出的结论,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结论?你要疏远我,疏远一个成熟的帝王,就像其他人做的那样?”他咬着牙,“平安,你不信任我?”
也难怪赵璨对这个问题这么敏感,会理解出这样的歧义来。因为平安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一股要跟赵璨疏远的意思,由不得他不误会。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赵璨比别的都敏感。
帝王之所以称孤道寡,就是因为他们身边既没有自己能相信的人,也没有能够相信自己的人。
至高无上的权位,自然容不下两个人。
赵璨甚至曾经因为这个想过放弃皇位,带着平安离开京城,随便去什么地方隐居都好。那样的日子想必逍遥自在,不会有任何顾虑。
但是他们当然是做不到的。他身为皇子,就已经注定了前路。就算他说自己不争了,谁会相信呢?留在京城也许还有活路,但自己跑出去,出个什么“意外”都没人会为他伸冤。
活的禁锢还是死的自由?赵璨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固然是因为他别无选择,但也未必不是因为平安给了他无上的信心,让他相信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走到那个位置上,他跟平安还是能够彼此信任的最亲密的人。
有平安在,他就永远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这几年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平安始终站在他身边,让赵璨一转头就能够看见他。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一点安排让平安闲置了几个月,他居然就冒出这种想法来了。
对于赵璨这种理解,平安只觉得莫名,又隐带着几分好笑。他明明只是一时脑子里乱了,开始有些不自信罢了,怎么在赵璨那里,就变成不信任他了?如果真的不信任他 ,又怎么可能安心的放手让他去做?
好吧,实际上他就只是忽然感慨和牢骚一番,就像是做家长的,眼看着自家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赌气说: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平安抬手捂脸,忽然有点儿不明白自己这种矫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赵璨,他移过去靠在赵璨身上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自己许我的一生一世,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唉!”他装模作样的叹气,“非要我承认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所以我自惭形秽么?”
见赵璨的脸色回转过来,他才继续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清净些的日子。反正咱们从前制定的计划,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你也心里有数,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能偷些清闲。”
平安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个胸无大志的人。
赵璨失笑,“要躲懒便直说,拐着弯儿说了那么多,怨不得我误会。”他捏着平安的手指,“你让我方才好一阵担心,说,怎么赔我?”
“人都已经是你的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赔你。”平安笑了起来。
“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赵璨道。
平安以为他说的是出宫,所以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反正也好久没出去过了,偶尔去一趟还算新鲜。
却没想到赵璨的动静会那么大!
第二日赵璨下了旨,平安才知道原来他说的“出去走走”,竟然是去江南!
他忽然想起之前赵璨对他说,等到铁路修好了,他们乘火车去江南。结果现在火车还没弄好,他们倒是要先过去了。
不过,平安也明白赵璨的意思。江南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形势势必会乱上一阵子。所以赵璨打算亲自前去镇场子。当然,也是为了更加方便抓住漏洞撕开一个口子,并且将之扩大到无法弥补。
因为实际上不算是出去旅游,而是出公差,所以虽然是圣驾出巡,但还是尽量的轻车简从,没有摆出全部的仪仗。甚至在出了京城之后,赵璨便带着一小队人快马前行,将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即便是这样赶路,等他们到达江南的时候,局势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船上除了货物之外,还有上万的江南普通百姓。这一下子全都消失在茫茫海洋上,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家属们自然群情激愤,到处闹着想要讨一个公道。
平安叹了一口气。他所以不愿意这么做,就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这种情况。虽说现在那些人并没有真的出事,但对他们的家人来说,有什么分别呢?
好在目前这些人的情绪还算是可以控制,而且就算是闹事,也只是去豪商们的门前闹,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说法。
不过,这会儿谁能顾得上他们?毕竟这些商人们各自也是损失惨重。
他们有些人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投入进去了,有些人倒是还留有一部分田产,但根本算不得什么。更有些人是从外面借贷之后投入进去的。现在满船货物化为流水,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他们也是焦头烂额。
半生的积累都赔在了这上面,他们现在看着还风光,但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了。想要起死回生,维持现在的荣耀和奢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别提他们还替自己背后的恩主办事,而那些官老爷们可不管你做生意是赚是赔,就算赚不到钱,也得将他们的本钱还回去。对这些商人们来说,又是一重巨大的压力。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可能赔得出这些钱来?可如果不赔,等待着自己的,必将是雷霆怒火,或许还有牢狱之灾,乃至性命之危。
不过那些官员们也没有多好。他们倒是不必像商人那样担心现在的地位不保,但是赔了那么多钱,谁的心里也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些钱他们也不是没有用处,现在付诸流水,很多事情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了。
这样一来,人人都焦头烂额,整个江南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这正是赵璨希望看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