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过后,金世文便主动开口请冯璋到前面茶楼小坐。
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悉。冯璋虽然门生故交不少,但跟金世文却只限于认识罢了。不过既然在朝为官,那么跟同僚们的相处,也就显得十分重要的。所以彼此之间,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所以金世文相邀,冯璋便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原以为金世文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商议,但两人在茶楼坐了小半个时辰,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话题一直围绕着他作过的文章以及他的学生,当今士林的反应等等展开,似乎真的就只是朋友偶然碰见,约在一起说说话。
实际上金世文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不过这一次谈话倒是让他心头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虽然他不能说某些内容,会让他说服金世文的过程有些曲折,但也不是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假如冯璋事先知道赵璨要做什么的话,未必会有勇气跟赵璨对着干。
就像他自己,这会儿不是也在费尽心力的拉拢帮手吗?所以实际上冯璋不知情,他劝说起来反而会比较容易些。
只不过,就要从另一个方面入手了。
所以分别时,他意味深长的对冯璋道,“从前只听人说冯先生的学问天下无双,今日深谈之后,才之流言果然非虚。难怪听闻当初先帝费了不少功夫,才请得先生出山。只是先生一直待在如今这个职位上,倒是难以一展长才了。”
对于金世文来说,虽然他自己亲近新政,但心中未尝没有一种文人的傲气。所以对他来说,这些新政只是手段,还是那些从前就有的官职,更让他觉得亲切。
何况教育部职能跟礼部重合,礼部原本又是朝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部门,所以金世文才有此感叹。
“下官倒觉得这个位置刚好合适。”冯璋笑着道。
当初他本来就是被平安的计划打动,才会出山。对于门生满天下的冯璋来说,教育事业是他自己所感兴趣的。所以当初出山的目的,也是为了对教育体系进行改革,而现在这些改革都在有条不紊之中进行着,冯璋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
也许再过几年,等到这些改革有了初步的进展,他就可以功成身退,重新回到山中去编自己的书了。
金世文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想当然的以自己为标准去衡量别人。却不知这世上是真的有不慕名利,心有坚持的那种人的。
所以他只以为冯璋的话是客套,若是自己能够帮助冯璋增补进入政事堂,那么他自然就欠下了自己天大的人情。而且在别人眼里,他跟自己也势必是站在一起的。
官场中互通有无,往往都是这种微妙的交换,彼此心知肚明,不会拿到表面上来说。相信到时候冯璋自己会明白要怎么做。
这天平安去看冯璋。
有一点金世文想错了,虽然赵璨那里不会将这种事情说出来让冯璋知道,但不代表冯璋就不知道了。他还有别的消息渠道,比如平安。
平安过来是要问问科举的进度,不过顺便跟冯璋这位长者说说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对于平安来说,能够让自己毫无顾忌谈话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尤其是在涉及到政治变革的情况下,能够听得懂并且理解他的人就更少了。
赵璨当然可以,不过现在新政推行受阻,赵璨的心情已经很不好,所以平安也就没有打扰他。见到冯璋之后,冯璋见他面有忧色,便主动问起,平安也就索性和盘托出。
“冯先生,”他问冯璋,“是不是文臣们都绝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冯璋笑了笑,拎起一本史书砸了过来,“何必问我?这些东西,书上早已说过。”
平安有些不解的接过来,冯璋给他的是一本《二十四史》中的《魏史》。
大魏,也就是被大楚灭掉的那个朝代,是个典型的重文轻武的王朝。他们对武将的戒备和警惕已经刻入了骨子里,驻守地方的武将要被文臣和内侍双重监视,而且据说文官们没事就可以将武将叫来唾骂羞辱一番。甚至如果武将不投靠在某个文官麾下,是根本不要想能够建功立业的。
所以大魏仅一百二十年便亡了国,这是寿数最短的一个朝代了。
他们是败在四方铁蹄之下,最后亡国之君屈辱投河自尽。要知道,在往前数的历朝历代之中,不管中原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对上四方蛮夷时,却是从来没有输过的,国威远振,令人不敢轻动。
所以大魏亡国,非但是大魏朝的屈辱,也是整个中原民族的屈辱,更是所有汉家臣子的屈辱。
平安松了一口气。
看来即便文臣之中,也有人能够看得清楚形势,知道武力的重要性,而不是一味盲目的认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最重要。
要知道接下来的百年内,一定会进入大航海时代,到时候大楚所要面临,不光是周边的草原民族,还有距离十分遥远的海上国度。他们的船只会越海而来,停留在大楚的港口进行贸易。而更加残酷的战争,将在海上打响。
武力震慑,在外交之中,永远都是最有效的手段。
而这种武力也将会为大楚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和利益。所以平安觉得,只要有足够的远见,就不该纠缠于现在这些小事上。毕竟国势强盛,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有坏处。仅凭文人的口才,是不可能真的一言退敌的。
“先生看得清楚。”平安心悦诚服的道。
平安很早就知道,这个世上聪明人其实是很多的。哪怕他自己穿越过来,自诩见多识广,但说白了,那还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是有些人,他们本身就跟平安所依赖的巨人是一样的存在。平安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能够看到的风景,他们自己也看得见。
这样的人聪明,敏锐,总是能够提前一步甚至几步看清楚天下大势,懂得一件事情该如何取舍。他们睿智但不乏圆融,行事往往不拘一格,但是细细追究,却又是符合某些道理的。
而得到了冯璋的支持,平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不是吗?
就在平安起身打算告辞的时候,有人匆匆给冯璋送来了一份礼。
“是谁送的?”冯璋问。
“是金相公着人送来的。”他的跟班回答。
平安跟冯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平安也好奇的驻足,打算看看这送的是什么。
然而包裹拆开之后,却赫然是一包药粉。
不只是平安,就连冯璋也有些意外。捏着药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
平安知道很多文人对医学都多少有点儿了解,忍不住问,“先生,这是什么?”金世文让人给冯璋送了一包药粉,这是要干什么?
冯璋摇头道,“若是药材,我还有可能分辨出来。这些东西都磨成粉了,虽然能分出其中一两味药材,但具体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却是难以推断。”毕竟药材的组合多种多样,同一种药材可能主治好几种病症,即便是专业的大夫也未必能光是靠药粉便一一区分。
“送药的人走了吗?”平安随口问道。
“还没有,在门口等着,说是等着大人回话。”跟班道。
冯璋闻言便道,“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