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那边生产弓箭,没有什么特别的工艺和步骤,兵仗局这边自然不会不答应。这个做法对战争的帮助也是显而易见的,功劳绝不会少。最后也能暗暗契合平安打算将兵仗局拆分重组的目标。
想必这个分部成立起来容易,再要撤掉,恐怕就不行了。
反正西北路经常打仗,从秦州那里运送弓箭,还比京城这边节省大笔路上的消耗,朝廷显然也会很乐意保留的。
最妙的是秦州有铁矿,要在那边铸造箭支,便不必从别的地方运送,直接就地冶铁铸造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表面上看是将秦州的铁矿从户部的管辖之下分离出来。要知道此前兵仗局使用的铁,都是户部负责转运过来的。但现在既然当地就有,直接划入兵仗局管辖即可。虽说户部不会克扣了兵仗局,但跟别人要和归自己管是两码事。
既然有好处,兵仗局上头的人自然都会支持这个做法。
然而实际上,却是将秦州分部从兵仗局之中分离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当地自给自足,何必还要看兵仗局的脸色?
不过短时间内,恐怕绝大部分人想不到这里去。
所谓蚕食,不过如此。一点一点的改变,不到最后关头,恐怕某些人都不能够意识到他们手中掌控的东西,早已彻底被挖空了。比之正面相抗,自然还是这种柔和的手段更加合适。
赵璨忍不住看了平安一眼。
他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令人惊叹。有时候赵璨真想知道他脑海里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如此与众不同。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秦州虽然铁矿众多,但其实十分混乱。表面上是官营,但实际上都是承包给当地的大族开采冶炼,户部再付钱采买转运。你若是想收拢这些铁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咦?”平安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璨。
赵璨跟他对视。
片刻之后,他才有点儿明白过来了,问平安,“你根本没想到这个?”
“咳……”平安挠头,“暂时还没想到这里呢。”
不过他越想越觉得赵璨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好,好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还是你的脑子转得更快,这样的话,要办成这事的阻力就小多了。”
“你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就算我不提醒,早晚也能想到。”赵璨见他这样,忽然也高兴起来,安慰道。
平安便道,“殿下手里有没有人能办这件事?”
“你不打算自己去吗?”赵璨有些惊讶。平安既然决定改组兵仗局,那么这就是打基础的第一步,看似不重要,却十分关键。退一步说,直接参与此次战争,还可以得到不少功劳,到时候即便是重回司礼监,对平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机会让出来?
“二皇子踌躇满志野心勃勃,要借由这场战争发展自己的势力,难道你就不需要吗?”平安说。
赵璨没来由的有些感动。他没想到平安是这个想法。
“你不必担心我。”他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也已经有了打算了。”
平安本不打算追根究底,但赵璨居然自己说了出来,“朝廷上下如今都想着西边,这是好事,也未必是好事。”
“什么意思?”平安在脑子里将这番话拆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璨,“你的意思是——”
赵璨弯了弯嘴角,将食指按在唇上,“嘘——这可是秘密。”
朝廷上下都想着从西北戎人那边得些好处,但是大楚所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光是戎人啊。尤其是北边的长河部落,那是最擅长投机这种事的,若是看到大楚将视线都放在了西北,还能忍住不动?
要是正跟戎人激战时,将军队全都调派过去,长河部落却突然从背后偷袭……平安想到这里,都不由得脊背一寒。极有可能大楚会因为防御薄弱而被长河部落突破,在西北的战争能不能得胜且不说,北边肯定是会吃亏的。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一战即便打赢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最糟糕的结果是长河部落和戎人联合起来,北边没能守住,戎人那里也没讨到好处,精心准备一场战争,最后却都便宜了别人。
平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记得北边的边防还是很严密的。”大楚朝廷当然也不是傻子,未必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赵璨冷笑,“如今人人都想争功,总会有人撺掇着将北边的军队调过去夹击,只留下少量军队防守。反正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长河部落又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了,只要能守住城池损失也不会很大。”
平安忍不住皱眉,“城池没有损失,那住在城外,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呢?都不管了?”
赵璨眼底已经是一片阴霾。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假设,而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就是把握住了这种心态,所以长河部落根本没有正面进攻,而是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绕过城池,在周围的村庄劫掠——人口、牲畜、粮食以及他们能够遇到的一切。
等到大楚这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带着战利品远去,追之不及。自那以后,河北四州除了城池之外十室九空,村庄破败,荒无人烟,始终未能恢复生气。
这一切的根源,却不过是某些人贪功,抢着去分功劳,却置自己驻守之地于不顾。
赵璨曾经站在过最高处,所以太清楚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怎样的损失。人口始终是国之本,损失之后就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为什么草原部族始终很难跟中原抗衡,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往往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就是因为草原人口稀少,培养不易,一旦损失便很难弥补。
见他这个表情,平安连忙道,“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只要不给长河部落的人机会就行了。”
“不。”赵璨垂下眼,轻声道,“必须给他们机会。”
平安心头一寒。他脑子里存了太多阴谋诡计的小说故事,很快就明白了赵璨的意思,“你想让长河部落动手,然后借机发难,处置掉那些人?”当然,同时赵璨或者赵璨手里的人便能获得表现的机会,得到天大的功劳。
——在人人都朝着西北看的时候,只有他独辟蹊径,找到了另一个能够独占功劳的地方。
平安不否认这个做法对赵璨有好处,也能够给那些玩忽职守的人一个教训,可是百姓何辜?难道为了赵璨的利益,就要牺牲掉他们吗?那赵璨跟那些因为贪功而疏忽职守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赵璨抬起头看着平安,许久,直到平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才开口问,“平安,是否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也不……”平安想辩解,但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印象里赵璨就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什么都可以利用。枭雄本色,但平安自己却始终很难理解。
他不是圣母,但生命是公平的,成大事固然可以不拘小节,但别人凭什么就要成为你的牺牲品和踏脚石?
这也是平安不喜欢斗争的原因。只要有争斗在,就难免会有这些诡计和手段。而被用来做棋子和砝码的人,本身却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无辜牺牲。
但是被赵璨这样看着,这些话平安说不出来。
他想起上次刘才人的事,赵璨向他辩解,说以后不会再利用他了。他是认真的,认真的将他之前说的话听了进去,然后认真的准备履行。
平安有些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