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地侧头看着徐晚星,扯开嘴角笑了笑,“又叫你担惊受怕了。”
那一抹笑绽放的瞬间,徐晚星就哭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呜咽着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晚星,和我说说话。”
“不,你先休息,明天醒来我们再说——”
“听爸爸的话,现在说一句是一句。”
他异常清醒的目光令徐晚星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坠,砸在他心口,如遭雷击。
徐义生想抬手为她抆泪,却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了,他笑笑,说:“爸爸不中用了,今后要靠你自己了。”
病房里安静得像是被抽了真空一般,连喘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徐晚星摇头,死死握住他的手,“不,你好的很,你还会好起来——”
“晚星。徐晚星。”
他用尽力气叫女儿的名字,看见她朦胧的泪眼,严厉地说:“你给我振作一点,哭哭啼啼,哪里像我徐义生的女儿?”
于是徐晚星抬手用力地抆着永不干涸的眼泪,“好,我不哭,我不哭。”
“我知道你很辛苦。”徐义生定定地望着她,“不瞒你说,我也一样,我也很辛苦。”
七年了,从还抱有希望,到身体的每个器官都仿佛枯竭一般。这一个月来,吃什么吐什么,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
他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可因为不舍,所以还强撑着。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癌痛令他生不如死,可一想到徐晚星,他还咬牙活着。他多不甘,不甘自己渺小平凡一辈子,连人生唯一的光辉时刻都无法见证。
他多爱这颗星星。多希望自己能再坚持得久一点,至少看见她有个家。至少看见她穿上白纱,成为某个傻小子的新娘。
他有多不舍,就有多不甘。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愿以偿,他从老天爷手里多偷了两年,自私地多拖累了女儿两年。
徐义生笑了,目光明亮地看着女儿,说:“晚星,你让爸爸走吧。”
徐晚星泪如雨下,不住地摇头。
“再听一次爸爸的话吧。”他笑着,疲倦地闭上眼,“爸爸累了,想好好睡个觉。生病这么久,一次也没能睡好……”
用尽最后的力气,徐义生抽出手来,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
他说:“下辈子,爸爸会争取做个风风光光的有钱人,把日子过好。到时候,你再来当我的女儿,好不好?”
那一夜,在徐义生的要求下,医生为他注射了一支吗啡。
他精神大振,说了一夜胡话,后来已然神志不清。天亮时陷入轻度昏迷,间或说句话,再无其他。
检测仪都安上了,心跳、呼吸,所有的数据清晰可见。
病房里安安静静,谁也没有走,谁也没有多言。
上午十点整,徐义生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清浅。徐晚星寸步不离守在床边,一直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谢谢你。”
徐义生的眼皮动了动,却最终没能睁开,只气若游丝地回应她:“谢谢你。”
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各中含义只有徐晚星一人明白。
那些年里,当所有人都对老徐说:“多亏有你,如果不是你养大了这个孩子,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而老徐总会笑着说:“不,是她成全了我,该我谢谢她。”
因为没有她,他还是那个家不成家的单身汉。
没有她,他这辈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无人在乎,包括他自己。
如果不是那一夜,这颗星星落入怀里,他此生都将微不足道,渺小暗淡。可因为她的出现,他也有了牵挂,有了希冀,有了喜怒哀乐,有了人生的每一个光辉时刻。
安静的病房里,他躺在雪白一片的病床上,对徐晚星说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谢谢你。
千言万语,都藏在这三个字里。
十一点四十七分,监控仪上一切归零,心跳变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直线,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医生拿来死亡记录,例行公事,宣告病人的离去。
徐晚星依然一动不动握着父亲的手,直到失去温度。
踏出医院的那一刻,天是灰的。
未来也许崭新一片,但再不是她期许的那一个。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徐晚星再回想时,竟只记得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
她为父亲选的住所在半山腰的公墓上,条件有限,买不起多么豪华的大墓地,只是墙壁上的一个小隔间。
从殡仪馆到下葬时,她都没有再哭过,只无限安静地做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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