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微的语声隔门不甚清晰地传来。
“两个女人的心肝,怕是有些不够。可惜了,主人的伤势不宜再拖,还是能采补一些就是一些”
“哼,那个女道方才在抵抗时伤了主人,等一下就先从她开始吧。”
俞鹿撑起身子,却没什么劲。歪过头,就发现这座偏殿里居然不止她一个几步之遥的一个铜炉前,也靠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赫然正是那对道士姐弟里的姐姐
俞鹿的目光定住了,将外面的对话与眼前的情境联系了起来,顿时一阵骇然。
她记得,这对姐弟说过他们是为了抓住一只害人的凶残妖怪,才来到擎山的。
跋山涉水,不远万里。若是不达目的,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之所以混入妖市,很可能不是因为新奇好玩,而是有蛛丝马迹指引他们来到这里他们要找的那只恶妖很可能就藏在妖市
确实,妖市是一个中立的地带。藏污纳垢的角落太多了。那般凶残的妖怪,要是藏在这里休养伤势,并趁机抓捕猎物来采阴补阳,也很正常。
俞鹿的冷汗刷地就流下来了。
这对姐弟里,显然是姐姐的道行更高深。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这女道士中了招,被抓到了妖怪的老巢余下的那个弟弟,尚欠阅历,道行也不足,更不能指望。
如果他追到了这儿,多半也是送羊入虎口、凶多吉少的命运。
俞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支起上半身了。
她的双手被绳索绑着,幸亏腿是能动的,半爬半摸,终于接近了那女道士,使劲用手肘顶她的胳膊“喂,快醒醒火要烧到我们屁股啦”
“”
女道皱眉,可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
俞鹿不由泄气。
完了。这下该怎么办
对了,话又说回来,她三姐发现她失踪了没
俞鹿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因为那只恶妖同伙的衣着,和那群乐伎的一模一样。如果说,他跟那群表演的妖怪是一伙的话,那么,情况就很不容乐观了。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但应该不是妖力被削减了,否则,她早已控制不住,变回了狐狸。而是因为那朵花的花粉有让身体绵软的作用。
俞鹿咬唇,若是这种情况,她即使化成了狐狸形态,也未必会比现在更灵活。至少,连不远处的那扇窗户,她也是跳不上去的。
还是先弄掉绳子再说。俞鹿闭眼念咒,然而试了才发现这绳子附带了法力,以她之力,根本撼动不了。
拖了这么点时间,外面几只妖怪已经商讨结束,话语声停止了。黑影在慢慢靠近,仿佛准备踏进来拿她们开刀了。
俞鹿悚然之际,忽然听见外头古怪的动静。几抹影子倏地一顿“谁”
“有个臭道士闯进来了”
“快去”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炸开一声巨大的“噼啪砰”的裂响。数扇木门俱裂,仿佛没有重量的薄木片,狠狠砸飞到了半空,撞倒了偏殿内无数的家具、装饰品。
狂风夹雨,呼呼灌入,吹得俞鹿一个趔趄,身子不稳,跌趴到了台阶上。外头的几个妖怪连还击之力也没有,就哀嚎着化成了灰。
在烟气之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女道士的弟弟。另一个身影,出乎意料的,居然是桓行素
俞鹿“”
她坐在地上,彻底懵了,眼睁睁看着桓行素冲了进来,面色铁青,早已失却了平日的冷静自如。
环顾四周,他一瞬就发现了她。来不及分辨那一刻他的神色,俞鹿已被一个箭步冲来的他搂入了怀中。
桓行素气息急促,双臂力气很大,仿佛搂住的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另外那少年也急匆匆跑向了角落里的女道士,将她搀起,焦急道“姐你没事吧”
在合力围捕那只恶妖时,这少年与姐姐被诡计分散了。他目睹着自己的姐姐和俞鹿相继被抓走,也清楚自己单打独斗时,和那只恶妖的实力相差颇大,只有姐弟二人联手,才有可能拿下那东西。
若是贸然行动,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那就真的没人能救他们了。又不能赶回师门求救,否则,山长水远,一来一回,等救兵赶到,他姐姐肯定已经死了。绝望之际,少年忽地想起了上次在溪边那个露了一手、便知其道行深不可测的年轻道长,一咬牙,转头就已最快速度赶到了擎山求助。
那天在溪边和这年轻道长相伴的狐妖,方才出现在了妖市里。说实话,少年其实也拿不准那年轻道长如今是否还留在擎山。若是扑空,他真的无计可施了。
好在,去到那座木屋时,里面亮着灯。
柴扉紧闭,屋门敞开。桓行素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发呆。
少年没有细看那是什么,只瞥到那似乎是狐狸睡过的小窝,还有一些姑娘用过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桓行素倏然抬目,神色凌厉,甚至有些微的狰狞。
只是,看清楚来人是谁的一瞬,他眼中的光亮,似乎一下就熄灭了。
不敢再耽搁时间了,少年快步上前,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和自己所言所闻都和桓行素说了,恳求他一同前去妖市,出手救人。
说来也奇怪,只是一段时间没见,少年仿佛有种错觉这位年轻道长和以前有了不同。威仪和压迫感非过去能比。以前只是冷淡,如今多了几分让人生畏的尊贵气质。让少年在说话时,都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杆。
桓行素听完,果然脸色剧变。
万幸的是,他们赶来时,一切还来得及。预想中最坏的画面,没有出现。
女道士不过是暂时晕过去了而已,身体有些擦伤,没有大碍,此时也恢复了模糊的意识。少年松了口气,对桓行素感激不已。察觉到桓行素和那只狐妖似乎有话要说,便搀起了姐姐,先离开了这里,去镇子上找大夫。
偏殿中,一眨眼,便空了下来。只剩下了半跪着的桓行素,和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还搞不清状况的俞鹿。
俞鹿耳膜嗡嗡的,还没能从懵然的状态里恢复过来,抓住眼前的袖子,傻愣愣地问“道长,你不是已经回到师门了吗”
“你在这里,还想让我去哪里况且,从来都没有师门。”澎湃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桓行素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双臂。察觉到了什么,他拨开了俞鹿那凌乱的额发,垂首,在她额上那磕出的红印处留下了一吻。
一股清正的气息自此处涌入了俞鹿的四肢百骸,比刚才晕乎乎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只是,桓行素说的话,还是让俞鹿的思维再一次混乱了“什么,你没有师门这是什么意思”
桓行素握住了她的手,轻叹一声,这一次,认真极致、不留一丝隐瞒,沉声说“鹿鹿,我不是凡人,也比你以为的要大得多,本是绝境山上的仙族,封号一个戮字。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我正在历劫,不可泄露天机。那日,你所遇到的天雷,也并非是因为有大妖在附近历劫,而其实是卷进了我的雷劫里。”
俞鹿“”
俞鹿“”
绝境山上住着仙族,她是知道的。
但是,封号为“戮”一个单字的仙君却是怎么看,都只可能是那一位了那真身为五爪玄龙、贵不可攀的戮仙君。
这位仙君在三界都大名鼎鼎,俞鹿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和他有交集。因而,也不知道,戮仙君的本名就是桓行素。
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
现在想来,天帝一脉,好像、的确是世代桓姓的
不,不对,这也不能怪她没有联想到吧
即使知道了戮仙君的名字,她也只会以为是重名了而已啊‵′︵┻━┻
桓行素凝视着她,将她变来变去的神色都收归眼底,低声说“你那天走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告诉你。”
被渡劫所限制着,他不能透露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信息给她听,只能扮演着凡人道士桓行素。
那日,被她亲吻时,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却也在同时,被她的话惹恼了,仿佛一颗暖热的心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气之下,便推开了她。
不过,在冷静下来后,桓行素已经想明白,妖怪的天性就是这样。今后再慢慢教她就好了。既然喜欢上她,那么,接受她真实的每一面,包容她、引导她,都是他应该做的。
等她回来后,他要和她认真地谈谈。
可惜,待俞鹿从溪边晃回来时,很不凑巧,桓行素所历之劫的最后一场天雷,也要降临了。
没有时间和她说太多,只能等天雷之后再谈。
结果,等桓行素回到小屋时,已经人去楼空。
从头到尾,俞鹿留给他的,就只有“鹿鹿”这个名字。在妖界,光凭一个名字去找她,纯粹是大海捞针,不可能有结果。
但他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依然守着那间屋子,守着她留下的东西。
皆因红线的那一端被她松开了,若他也松了手,那这段缘就不复存在了。
桓行素垂下了眼,看到她的手指在挣扎时被绳索磨红了,将它握于手心,用唇轻轻吻着那些破了皮的地方。
俞鹿的脸红了起来,倏地缩起手,小声嘟囔“之前,你还说不可以做这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事的,现在又要这样”
可以说是十分记仇了。
桓行素隐下了眼中的笑意,面上严肃“是你今后不能再和别人做同样的事了。”
“嗯”
桓行素将她穿膝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为了稳住身体,俞鹿搂住了他的脖子,往四周望去,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妖市内部了,而是渭水河川附近一片森林里的废宅。豪华的装潢,不过都是妖怪的障眼法而已。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已蒙蒙亮起。时节分明已走到冬天,林中的枯枝,却还结着零星的未掉光的红叶。
桓行素将俞鹿放到了一块平坦的石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郑重无比地说着自己的打算“稍后我会先将你送回府上休息。待天明后,我会登门拜访,拜会你的父母。”
“说起这个,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的父亲其实是狐王。”俞鹿小声说,又不解道“不过,为什么要拜会我的爹娘”
桓行素坐直了身,不闪不避、认认真真地说“我希望求得他们同意,允许你和我结为名正言顺的道侣,一同上绝境山生活。”
俞鹿微微一愣。
这些日子的忧郁和胡思乱想,好似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融化了。俞鹿托腮,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甜意,心里爱极了他现在的模样。她捡起了一片落到衣裳上的红叶,用叶尖尖划了划他的心口,故意逗他“只要征得我父母同意就好了么行素哥哥,你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你上绝境山呀。”
桓行素怔住了,仿佛没有想过她有可能会拒绝,睫毛轻轻颤了下,雪白耳根微红,闷声说“我”
见状,俞鹿乐不可支,直接笑了出声。蓄力往前一扑,将面露诧异的桓行素扑倒在了石上,用一个亲吻回答了他。
当然是愿意的。
因为,被你从溪中捞起来,睁目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一见钟情啦。
番外仙君与小狐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