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 听说阿恪的状况稳定了下来。因为嫌弃医院环境复杂、不够安静,在俞鹿的强烈要求之下,俞鹤辞命秘书去安排, 将阿恪接回了俞家在泉州城西的一座宅子里静养。
阿恪的继父、母亲与妹妹竹南也来探望他了。听说阿恪在昆西县里中了枪, 这一家三口人都吓坏了, 尤其是竹南, 一路上都眼泪汪汪。万幸的是, 抵达泉州后,一下车就传来了消息阿恪并无大碍, 子弹已经取出去了。
俞老爷俞夫人和长子俞鹤辞亲自等在了车站, 接待了他们。交代了事情的缘由,郑重表达了歉意和谢意。反倒让这一家三口人感到受宠若惊。
由于事发突然, 他们三人是匆匆赶到泉州的。昆西的家中无人打理, 不能真的一直待在泉州, 扔下那么多牛羊不管。因此, 在阿恪苏醒的第二天, 三人得知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之后,还会住进俞家的别墅疗养, 也终于稍微松了口气,被俞家人派车子送回了昆西。
俞家在城西的别墅是典型的中式古典风格,青瓦白墙,高门大户, 环境清幽, 空房间很多。用来给阿恪养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经过几天时间,俞鹿脖子上那圈泛着青紫色的勒痕总算淡了, 后脑勺砸到地上弄出的肿块也消了。俞夫人却是紧张得不行,怕俞鹿会留下后遗症,硬是将俞鹿拘在俞家的老宅里休养。
同时,因为那两个奸细牵扯到了西南军阀庄文光的人生安危,他们已经自尽了,对这两具尸体横竖查不出什么。俞鹿是唯一一个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人,泉州警察署的人来了好几趟,让俞鹿尽量回忆那天的细节。
俞鹿不想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被管这管那的,等问询告一段落了,她就主动要求搬到了城西的别墅去休养。
这一天的傍晚,俞鹿终于在客房里见到了阿恪。
房间中静悄悄的,他闭着眼睛,正在休息。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微微偏着头,可以看到肩头是裸着的,并没有穿上衣,身上缠着手术的绷带。那颗子弹射进了他身体里,好在,并未射穿脏器或脊柱,据说就连医生也对这颗子弹奇妙的飞行轨迹称奇。
实际,这就是命运之子的光环罢了。
俞鹿看到阿恪在睡觉,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他,悄悄掩上了门。
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也有暖炉,若只穿单衣是不会冷,露出肩头就不行了。
被子又被阿恪的手压住了,俞鹿困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服,是阿恪那天穿来袍子,已经被洗净了血迹,送回来了。恰好还放在了暖炉前,一摸上去,柔软又暖烘烘的,俞鹿抱起了衣服,打算给他披上,忽然摸到了口袋里有一个硬邦邦的小玩意儿。
俞鹿一愣,伸手进去,摸了出来。
躺在她手心的是一支短而圆的口红。殷红似火的色泽。
打开那盖子,能看见是崭新的,也不见被水泡坏的痕迹。
估计是俞家的女佣在洗衣服前,发现了口袋里有东西,就给拿出来了。晾干衣服后不知如何处置它,就又放回了原位。
俞鹿转了转口红,瞬间就明白过来,噗嗤地一笑,有些得意。
之前在昆西待了两个多月,她都没发现阿恪身边有过女人的化妆品,更不用说他的母亲和妹妹,她们都不用这种东西。
应该说,昆西村寨里的女人都不用这种西洋来的口红。
只有她,当着阿恪的面涂过口红。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下山那天,阿恪买的。
至于是买给谁的,就不言而喻了。
俞鹿眯眼,将口红藏在自己的衣兜里。趁着衣服变冷之前,走到床边,将它披到了阿恪的肩上。
却没想到,衣服在沾上皮肤时,阿恪的眼皮轻轻一抖,忽然睁开了黑眸。
初时仿佛警惕的狼,在看见了床边的人是谁时,那丝警惕瞬间消散了,仿佛掠过了一丝惊喜,便想坐起来。
“慢着,你别动了,伤口不是还没长好吗”俞鹿隔着衣服,按着他的肩,轻轻将人按了回去,问“想喝水吗”
房间里的空气很干燥,阿恪的喉结干渴地动了动,嘴唇有些起皮,就点了点头。
俞鹿起身,轻快地跑开了,给他倒了杯热水。
喝完了润喉的水,阿恪才低头,发现自己披着的是当天穿过的衣服,怔了怔。
“我怕你冷,给您披件衣服。你放心吧,上面的血迹我家的佣人已经给你洗干净了,一点儿味道也没有。”俞鹿笑眯眯地说,将他的杯子接了过来“我再给你倒一杯。”
受伤前的画面,一阵阵地晃过眼前,少年蜷在被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注意力从腹上隐痛的伤口挪开,猛地记起来了,自己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
在俞鹿转过去后,他不动声色地探手进去,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
没了
阿恪心中一紧,便听见了前方的少女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是在找这个吗”
前方,房间窗帘之下的阴影里,俞鹿好整以暇地倚在了名贵的梳妆桌边上,面对着他。一只手横放着抵在胸下,另一只手的手肘支在其手背上,纤细白嫩的五指间夹着一支泛着冷艳光泽的红,笑得仿佛一只恶作剧成功了的狐狸,在对他明知故问“是那天下山的时候买的吗偷偷买来的,是要送给谁呀。”
“”阿恪的下颌微微绷紧了下,搭在了被子上的手指也悄悄蜷紧了,感觉脸颊有点发烫,有些许不敢直视她。
以前对这些女人用的东西都会视而不见,可那天,路过了橱窗,看见里面的口红,他的脑海里,就神差鬼使地浮现出了俞鹿出发前,姿态柔软地趴在镜前,懒洋洋地勾画着自己那张精致的嘴唇的画面。
即使知道她也许一眼都不会看,可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他还是偷偷买下了它。
没想过让俞鹿发现的。至少不是现在。
就像那种不敢当着她的面言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的心思,都被看见了一样。
而发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打算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
“说呀,买来送给谁的总不会是你自己用吧。”
那个身影走近了他,声音有些揶揄。见他耳根红着,微微偏着头,她还来劲儿了,故意趴在了被子上小心地没有压到他的伤口,从下方眨着眼睛,像一只勾魂夺魄的妖“怎么不说话啦”
“”阿恪低微地叹了一下,似乎是终于投降了,低声说“给你的。”
“我就知道。早说不就好了。”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俞鹿满意了。
当然之所以离得那么近也是为了观察一下阿恪的表情他看起来很害羞,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系统是在吓唬她吧。说什么触发了抓马剧情后,阿恪会身心变态明明还是很正常的啊。
她有点儿得意忘形,伸出了手指,勾了勾阿恪的下巴,笑嘻嘻地说“你送我一个礼物,我也要回你一个礼物好了。”
“不用了”
俞鹿说“我说用就用。况且,等你养好伤了,就要回昆西了吧。这回出了这件事,我父母肯定不会让我再回去了。我们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再见了。你真的要拒绝我吗”
“”
似乎有根细细的针,扎了阿恪的五脏六腑一下,留下了酸涩的麻意。
她不会再回昆西了
也是。俞鹿在昆西待了两个多月。朝夕相对的时间久了,竟给了他一种俞鹿永远不会走的错觉。
其实,在一开始,阿恪是真的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却有一种藏在本能里的引力,让他忍不住靠近她。看她看得太专注,都忘了她与他是云泥之别,原本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
可他还是贪心,贪心得不希望这段交汇的时光那么快结束想到以后都没有机会再与她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见面,心口就仿佛被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