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大哥一脸的失望与伤感,只觉自己不孝之极。他急膝行两步,拖住大哥手,顾不得膝下针扎般疼痛,颤着苍白的唇,想大声告诉云逸,扬儿生死都是云家子弟,是大哥的弟弟,永远不会有什么本家。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回去。
若是不回本家,那些你要到哪去?若不是回本家,是什么让你在云家呆不下去?……云扬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追问,大哥提起哪个,他都无言应对。
他慌乱抬目,却无法面对云逸伤心失落却又强自含笑的面容。左右矛盾,内息牵动,五脏俱疼。
“大哥……”云扬痛呼。
忽见云扬脸上阴晴不定,继而痛楚得汗出如浆,云逸吓了一跳。忙蹲身捉住云扬手腕,两指扣在脉门。
云扬大惊,中毒的事,连蓝墨亭他都瞒着,可到底瞒不过大哥。果然,云逸凝眉数了会脉象,脸色全变。
云逸一急,大手把云扬从地上拉起来,运指如风,在他周身大穴拍拍点点,又抓回他腕子按在脉点搏动处。脸色狐疑。明明输了内力,可脉仍若有若无,游细得仿佛一阵无根的风,这哪像练武人的内息?只怕比玉环之类的女流也不如。
如何操作了几个回合,云逸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松开手,看着云扬煞白的小脸,“怎么回事?”
云扬心里长叹气,他瞒下的事,如同环扣,松脱一环,就再无可能重连。他事到临头,反而不再慌乱,退后半步,双膝跪下。
“大哥,扬儿辜负您十年心血。”
“到底怎么了?”云逸火急。
“扬儿不慎中了毒,内力提不起来,慌乱间,心脉也没护住……”云扬尽量轻描淡写,一颗心,却随着云逸的震动的表情,提到嗓子眼里。
云逸气得手指颤抖,这叫什么话,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时日无多,只待毒发身亡更爽利些。
“那你辞家要去哪里?”云逸于震惊中,整理出思路,一问中的。
云扬为难地咬唇,到底不愿对大哥说谎,却又不能全盘托出,他审词度句,“扬儿本家……本家是大秦显贵,早年因家族内乱,母亲遭难,只得一人逃到大齐。如今家中男丁不旺,长辈频频派人来寻。前些日子,正得寻见扬儿。扬儿本不想回去,可是大齐与秦两国交战,这事万万不能再拖下去,扬儿这才……”
云逸接二连三的事震动,好一会儿,才让脑子沉静下来。细想云扬一直以来对本家的排斥,倒与他今天所说的苦衷两相呼应。想到初见扬儿时,乖巧有礼,小小年纪,知书达礼,可推想,扬儿本家,该是秦国贵胄,王侯也未尝不可能。也难怪云扬隐忍不提,只怕是累及云家,这份心,让云逸颇怜惜。转念间,云逸下意识地遍寻记忆,也对不上临国大秦,当年是哪家王侯发生过如此严重的事情,逼死主母,走失公子,这天大的震动倒是从未听闻过。
云扬颇紧张地盯着云逸表情。心里盘算,如果大哥深问,自己可是顶不下去了,若和盘托出,大哥必一意护住自己,那叛国的罪名恐怕逃不脱了。正焦急,却见云逸眼睛亮起来,“扬儿,你本家是否有法子救你?”
云扬反应颇快,顺着云扬思路点头。
“好极了。”云逸畅快起来,他把云扬从地上拉起来,弯腰替他掸膝上尘土,又亲替他整了整衣,“去毒的事重要,大哥即刻派人送你出境。过了境,你就安全了,若顺利,极早给家里捎个信。你莫怕,大哥这边也会遍寻名医,有了法子,立刻着人给你送过去。”说到最后,眼圈红了。
云扬就势伏在大哥宽和臂弯里,深埋下头,掩住满面的愧疚,气息开始不平。
“又不是不能再见。”云逸低声安慰他,秦国已经送出国书,两国休战后,扬儿也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絮絮安慰嘱咐,直到云伯在外面低声禀说有人求见。
云逸振作了下精神,嘱云扬先回房好好休息,明日正式拜别父亲,辞了祖先,光明正大地离去。
云扬再忍不住,哭出声。
☆、辜负
“这么晚,是什么人来了?”云逸随云伯往前厅走,边问。
“国丈大人。”
“咦?”云逸愣了一下。
前厅灯火通明,云鹤鸣本已睡下,听国丈来访,复又起身相陪。云逸进门时,正听父亲对国丈致歉。云逸进门拜见,国丈外着袍色风袍,内里是常衫,白冉飘飘,仍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他拉起云逸,又往云逸身后看去,“咦,云扬小友怎的不在?”
“他在军中呢。”云父笑呵呵地说。
国丈目光一闪,看云逸一眼。
云逸忙请父亲回去休息。云父料想二人有事,也不多问,自己退回内堂。两人遣退众人,坐在一处密议。
国丈表情整肃,抬手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字排开五块金牌,“如朕亲临”字样,在灯下光彩熠熠。
云逸当然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当日云扬千山万水地送到京中我府上,意思是让我想法转交给刘执,好与平氏抗衡。我与老王爷商量了,觉得还是扣在手里好些。刘执那,只是透了点风过去。他捕风捉影,直指平氏滥用皇权,平氏有这几块金牌的短处撒在外面,自然不敢嘴硬,也就落了下风。”国丈想到那日云扬的话,叹息。
劫圣上金牌,多大干系。皇权不可侵犯。这是亘古的铁律。纵使这不是先皇亲自颁出的,也容不得有人对它存有半点不敬,更逞论是私自劫下来。这孩子为了云逸,真是连命都可以弃。
云逸当然知道事态严重。他伸手将那几块揽在一处,放在锦盒里,收在怀中。当日云扬并未直接见刘执,可见他也预见到了刘执日后必反。无奈求助国丈和老王爷,实在是一心替云家撇清关系。能于危急中,头脑如此冷静,云逸甚感欣慰。不过后续的大麻烦还是在的。
“我手里还有一块。”云逸凝眉沉声,“这事是大是小,只有听圣上决断。明日我原本就打算面圣……”一块也是违旨,五块也是违旨,都一肩揽了吧。
国丈摆摆手,“圣上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这件事上,我与老王爷的见解大体相同,圣上九成九会回护将军。”国丈一语点到为止。新皇手里缺的是心腹能人,无奈只得事事倚靠梁相那一帮内臣,双方早就心生芥蒂,貌合神背,这些重臣亲贵们都能看出几分。此事,十成有九成会大事作小,圣上也算是为自己培植点力量吧。
云逸不语。半晌笑道,“老王爷果然妙算。明日我就入宫去。”
国丈松下口气,见云逸又要拜谢他回护云扬的大恩,他忙摆手,“扬儿是我相中的乘龙快婿,护他,老夫是存了私心的。”畅快地笑起来。
云逸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国丈并未认可两家退亲,只待自己回来,再一锤定音。此回如此回护云扬,也是担了天大干系。明日进宫,自己万不能再牵出他和老王爷才好。
转念想到云扬明日就离家了,他的婚事,该由本家作主,既是显贵,说不定幼时早有婚约在身,自己先前的担忧,竟一下子解了,心里又松快又失落,却不能说给国丈听。一时心绪杂乱,理不出头绪,不觉皱眉。
国丈见云逸脸色略白,只道他今日太累了,闲话几句,就告辞。云逸送他出去,他却走小门,外面只停了一顶不起眼的蓝呢轿,轿前灯也是最普通的式样。知道他是悄悄来的,也不远送了,在门前告别。
送走国丈,天已经放亮,周遭异常寂静。云逸负手立在院中,看天上一轮圆月坠下去。
南路的侯爷户海,已经亲自陪着秦国国君往京都来了。户海是梁相姻亲,彼时,梁相实力必更加大增。圣上急封自己侯爵,显然是存了心思的,可事情也做得过于明显,招人忌惮。此回,梁相必趁金牌的事,做足文章。
云逸闭目,心里一个念头愈加清晰。圣上目前还不具备与梁相分庭抗争的实力,而且,据他看,圣上心思沉密,沉稳干练,该是个能隐忍,厚积薄发的人。她不会轻易与梁相一党正面冲突。此回金牌事件,圣上定是无法回护的。
若说议处,自己有军功在身,夺爵去荫也不大可能。最大可能是交出虎符,在京中居个闲职。去了梁相和户海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