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 景岚回到房中。
谢晋元有心问问他战况, 可谢聿只称疲乏也回了自己屋里去, 景岚只得劝了他两句,说是谢聿才回,还是让他多多休息, 什么事过后再说。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人,到了景岚面前就跪下来了, 说是徐老太医突然摔了一跤, 这会虽未糊涂, 但气息不大稳了,让人来请景夫人过去说话。
他去年时候搬了京中来住, 景岚偶尔会过去探望他, 和他学了不少药理。
此时一听说他摔了, 她手里的茶碗一下失手掉落了地上去。
徐老太医年事已高,之前身子还好,老人最怕摔,这么一摔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她怎么能不急,谢晋元站了起来, 到她面前搀扶着她, 让她稳稳站了起来。
那小厮还抹着眼泪:“小姐快回去看看吧, 原本听说世子回来了, 老太医还很高兴, 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才在屋里一时头晕摔了一跤,出来时候老太医就说自己挺不了一时三刻,让小姐和王爷带着世子过去看看。”
谢聿才走,景岚忙是推了谢晋元一把:“快去给谢聿叫回来,这就过去看看,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总得见着最后一面。”
谢晋元连忙去了,景岚一手扶了桌上,一低头差点落泪。
她这些年,似已变成了冷血之人,事实上自从她常去徐家,同徐老太医在一起学着怎么制药,星星点点,竟然有了一些记忆。
说来奇怪,真是奇怪。
她想起了从前从未有过的记忆,儿时的,跟着徐老太医一起的,此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只待徐老太医更加亲厚,常伴他左右。
他毕竟年事已高,稳了一稳,叫那小厮起来,赶紧出了屋里,让人去备车。
很快,谢聿同谢晋元一起出了后院,三人上车,急忙忙奔了徐家宅院去了。
到了徐家,门口迎着的丫鬟已是哭了,说老太医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了,景岚下车的时候绊了脚,差点摔倒,父子两个都扶住了她。
赶紧往院里去,进了屋里,徐老太医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
景岚连忙上前:“爷爷,爷爷!”
她一小就这么叫的,徐老太医眼珠转了转,似清醒着,往她身边看了看,嗓子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来:“聿儿回来了?”
谢聿连忙上前,跪了床边:“是聿儿回来了。”
徐老太医手抬了抬,景岚上前握住了:“爷爷,我在呢,摔了哪了,我给看看啊!”
他摇了摇头,还有心事:“你姐姐那个混物,我不指望她能改过了,只不过以后别让她太遭罪了,她不愿回来,只怕她日后连个根都没有。”
景岚忙是回头,叫了人来:“赶紧去宫里传个话给刘总管,让他告诉徐淑宁,就说再不回来,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这面不见,只怕只能地下相见了。
早有人去了,这两年徐老太医特意求了圣恩让徐淑宁回来,但是她得知景岚去了徐家,竟是不肯离宫了,时日长了,还索性跟徐家断了来往。
毕竟人都要没了,这时候顾及不了别的,只好让她先回来见上一面,省的老人走的心不静。
景岚回过头来,也跪了床边:“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是宜宁错了,我星星点点想起了些事情,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全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双目含泪,捧了祖父的手在脸边。
徐老太医呼吸急促,指尖微动,在她脸边摩挲着:“你自小没了爹娘,就跟爷爷最亲了,好好好,记得了就好,徐家总算还有个人……”
景岚闻言顿时落泪,可她不敢大声哭泣,只是摇着头:“是我错了,是宜宁错了,爷爷养养神,以后宜宁还想和爷爷一起生活,还想陪着你……”
徐老太医连连点着头,他一辈子精明,临了了,怎么能糊涂,抬起手来轻轻为最爱的孙女抿了脸边的碎发,他定定看着她,目光当中也是有泪:“宜宁,你听好了,后事已经安排好了,不许大张旗鼓的,爷爷一辈子干干净净的,走也想干干净净地走。你也别太伤心了,爷爷老了,该走了,等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一切都安顿好,太医院那些门生你现在也知道了,别太在意世俗,愿意以谁的名活着就以谁的名活着,不打紧的……”
他后事早给自己安排好了,还有记挂孙女,事无巨细地,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了她。
景岚强忍悲痛,仔细聆听。
徐老太医都交代好了,才看向一旁的谢晋元,他同景岚跪在一起,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我走之后,你好生照看宜宁,她已经没有了爹娘,没了我,这么些年的阴差阳错,都过去了,万万不能让她再受了委屈,她们母子,她们母子……”
临走了,还是牵挂她。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了,景岚看着老太医,柔声道:“爷爷养养精气神,没事,我再给爷爷看看,吃点汤药还能好的,以后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嗯?好不好?”
徐老太医胡子动了动,好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点在了景岚的额头上面:“你个鬼灵精,说什么都好,好好好……”
连着说了好几个好,那手才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径自垂落了去。
人还睁着眼,气已是绝了。
这是过去了,景岚先是怔住,随即伸手去探他气息,难忍悲痛欲绝:“爷爷!”
天黑了,夜幕降临,夜空当中星星坠落,徐老太医一没,家中奴仆无不痛哭,谢聿红了眼,和谢晋元一左一右扶着哭着的景岚,一时间都陷入了悲痛当中。
后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其实也不必操什么心了。
等到徐淑宁真个出宫回到徐家来时,徐老太医已是停了半个多时辰了,她这两年瘦得快脱了像,进门就开始哭,到了老太医面前扑过去还哭得闭了气,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
建灵堂的建灵堂,出去送信的出去送信了,景岚始终跪了徐老太医面前,只觉凄凉。
徐淑宁醒过来后疯了一样又扑了她身前:“徐宜宁!你不说你就是徐宜宁吗?你从小就被祖父夸赞,说你是最能继承他衣钵的人,说你将来能成神医,你倒是给他医过来啊!你给他再看看啊!”
景岚被她一撞,身子歪了歪。
谢晋元让人将徐淑宁拉开,叫了谢聿过来,俩人都跪下了。
他看向景岚,拉住了她的手:“你现在知道了?知道你就是宜宁?”
景岚落泪,轻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