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自出发南下已有十天,他孤身快马加鞭赶到长沙郡需要四天,若是顺利说服了王世阑整顿兵马,那么此时七万藩兵已经到了来长安的路上。但若是谈判不顺利,可能还要耽搁更多的时间……
愿苍天保佑,扶摇你一定要撑住!只要再撑两天……两天后,师姐就有兵来救你了!
……
秦相府白天还是一派气派热闹的景象,到了傍晚却挂起了不祥的白灯笼和黑帷幔,在缓缓降临的夜色中,透出几分诡秘哀戚来。
秦府偌大的庭院里,停放着秦烟的棺材,重重白纱中,披麻戴孝的丫鬟婆子下人们跪了满满一院子。可惜了秦烟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此刻香消玉殒,因是中毒暴毙的缘故,她的尸首面容惨白,而嘴唇却是不正常的黑紫色,看起来颇为骇人。
秦夫人趴在女儿的棺材边,哭得几乎断了气,哀嚎道:“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老爷,你可要为烟儿报仇啊!”
院子里一片哀嚎,秦府的书房内,秦宽亦是老泪纵横,跪在地上顿首道:“主子,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帷幔后,一个年轻的男子伸出一只白皙好看的手来,轻轻虚扶起秦宽,叹道:“秦相,请节哀!”
秦宽颤巍巍站起身,伛偻着身子,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哑声哽道:“主子,承蒙您看得起老臣,与烟儿婚约在先,没想到是烟儿没这个福气……楼心月这歹毒的小妇人,嫉恨烟儿不成,竟痛下杀手!可怜老臣香火不济,年逾不惑才得此一女,却未料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说到此,秦宽悲恸不已,竟跌坐在椅子上,半响才回过气来。
一阵冷风袭来,帷幔轻飘,露出了阴影中那男子俊美的侧颜,转瞬即逝。男子静静的望着悲痛欲死的秦宽,沉声道:“秦相为小王做出的牺牲,小王定当终生铭记。丞相放心,烟姑娘虽未过门,但小王依然会将她视作正妻,亦会将丞相当做岳父赡养终生。这江山,有我的一半,亦有丞相的一半。”
闻言,秦宽又颤颤巍巍的跪下,行大礼磕了个响头,抖着花白的眉须道:“老臣谢主子隆恩!”
“我自不会让令嫒白白送命。”男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阴影。他双手扶起秦宽,用清冽的嗓音道:“楼皓,迟早是要除掉的。依小王看,择日不如撞日,楼心月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扳倒楼家的好时机。呵,杀人偿命,更何况是毒杀皇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秦宽驰骋朝堂多年,自然知道男人是什么意思:怕是三年前涂家的那场戏,要再重演一次了。
天空突然一道惊雷劈过,闪电将那年轻男子的脸上劈成一明一暗两个部分:明的,温润如玉;暗的,冷冽似刀。
他转过头来,毫无感情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秦宽,“李扶摇中毒已深,我等不如将计就计,让他早日驾鹤西去,也省了受这五脏俱焚的折磨。若他今晚驾崩,你明日正好可去朝堂伸冤,谋害相父千金和当朝皇帝两重大罪,他楼家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杀头的!”
“可是……”秦宽悲戚道:“可是今日事发后,老臣第一时间便去楼府拿人,却空手而归。抓不到楼心月,那楼皓抵死不承认毒酒之事,只说是有人污蔑楼家,这该如何是好?”
男人望着秦宽,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轻轻拍了拍秦宽嶙峋的肩膀,冷笑道:“秦相,您这是糊涂了。您忘了么,楼心月虽是心肠歹毒,却唯独对李扶摇用情至深,若是她得知心上人误喝了自己酿的毒酒快死了,她会如何做呢?”
秦宽一生机关算尽,如今被男子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道:“老臣明白了!老臣这就撤回围在楼府的府兵,同时差人散布消息,说陛下中毒将亡,引那楼氏小贱人出来送解药,再将她捉拿归案!”
又一道惊雷劈过,电闪雷鸣,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男人望着窗外,颤抖着肩膀呵呵低笑出声,他望着满城风雨,绽开一抹鬼魅似的笑来:“长安城,好久没下过这么酣畅淋漓的暴风雨了!”
☆、第19章 相认
夜色深沉,暴雨未停,一向热闹繁华的长安街在今日显得格外寂静,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灯火阑珊,唯有执着剑戟的官兵冒雨来来往往,纷杂的脚步踏在路上的水坑里,溅起一路水花。
涂灵簪接过张武手中的化毒丹,问一旁待命的顾弦道:“楼心月有消息了么?”
“属下无能,还没有。”顾弦道:“不过听说秦宽也从楼府门前撤兵了,还到处散布消息,说陛下中毒已深快要驾崩了。”
“撤兵?”涂灵簪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药瓶,思忖半响,忽而淡笑道:“秦宽这只老狐狸,佯装撤兵,又散布谣言,大概是想引楼心月自投罗网呢!”
张武露齿一笑,抚掌道:“哎呀这不正好么!秦宽引出楼心月,咱们就可以趁机拿到解药了!”
“没那么简单。秦宽引出楼心月是为了抓捕她认罪,然后再以弑君谋逆的罪名诛其九族,趁机除掉楼家。”涂灵簪望着风雨中的长安城,忽的收紧五指,神情坚定道:“顾弦,你继续盯紧秦宽,楼心月出现后,务必赶在秦宽动手之前拿到解药,送到来仪宫!”
将化毒丹收入怀中,涂灵簪转身继续道:“张武,准备一套夜行衣,助我潜入宫中!”
片刻后,一身夜行衣的涂灵簪在张武和黄敬怀的掩护下,轻巧地穿梭在长安空旷的街道中。
……
到了东街时,疾行的涂灵簪忽然停了脚步,望着街口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府邸发呆。
那里,曾是她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涂府,如今却成了一个陌生的场所。
张武轻咳一声,支吾道:“当年涂府被抄没后不久,霍成功投奔了秦宽,秦宽便让陛下把这座府邸赏给霍成功了。”
涂灵簪忽的竖起一根食指掩在唇上,露在黑色面巾外的大眼睛温润地眨了眨,示意张武噤声。
不消片刻,霍府里传来了一声骂骂咧咧的争吵,接着,霍府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伛偻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身形高壮的武将推出门去。
那武将正是投奔了秦宽的御林军统帅,霍成功。
霍成功被老母一路推搡出门,还不忘用手遮在老人家的头上,言辞恳切道:“阿娘!你慢些,慢些!别跌倒了!英娥,你快扶着阿娘,给阿娘打伞!”
老人家倔强的甩开霍成功的手,颤声骂道:“别叫老身阿娘,谁是你阿娘?你这背信弃义的畜生,以前涂将军对咱们一家多好啊,你偏要投诚那个大奸臣!你忘恩负义,叫老身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涂氏一族啊!”
涂灵簪躲在黑暗的街角里,听着霍家老母亲的一番肺腑之言,只觉得眼眶湿热,面上一阵湿润,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霍成功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原本高大的身形在雨中瑟缩着,可怜兮兮的唤道:“阿娘,孩儿给你买了上好的药材,你要记得按时吃,莫要气坏了身子……”
话音未落,老太太便将一大串油纸包着的药扔出门外,贵重的药材天女散花似的散落一地,瞬间被雨水打湿。
“当初你外出行军,一走就是好些年。你媳妇难产时,你老母病重时,都是涂夫人和小姐在奔波照料,如今你都忘了不成?你这助纣为虐的黑心崽!”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骂道:“老身就是病死,也不要吃这昧了良心的药!”
说罢,老太太转身就走,竟是不再看儿子一眼。
霍成功在雨中跪了片刻,又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拾起满地的药材,手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一会儿,霍府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荆钗布裙的妇人悄悄出了门,将一把半旧的伞举在夫君头顶。
霍成功将纸伞往妇人那便推了推,红着眼睛自语道:“这药湿了,不知还能不能吃。”
妇人侧过头,忍不住掩面而泣。
霍成功伸出手,似乎想要抚过妻子紧蹙的柳眉,却最终停在了半空中,长叹了一口气道:“英娥,我要走了。”
妇人红着眼睛拉住他的一片袖子,泫然道:“夫君……还会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