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说话这会功夫东林书院已经到了,书院位于东山脚下,还未进院内,便已看到围着院墙那片茂密的紫竹林。宋钦文跳下马车,先将坐在外首的宋钦文扶下来,转过身刚想扶阿瑶,就见她已经在相反的那边跳下来。

离晨读还有一刻,许多晨间贪睡的学子大都掐算着时辰,赶在这时候过来。书院前面尚算开阔的空地上挤满了各色马车。不过当宋钦文的马车过来时,不论是豪华的还是不起眼的各色马车都有意识地让路。

原因无它,多年来宋钦文都是书院中成绩最好的。自他入学后,男学榜榜首就从未换过旁人。

举凡才子多少都有些傲气,宋钦文却是其中另类。即便书院后厨干杂事的婆子,他也向来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同窗间学业上遇到疑问请教时,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再简单的问题也不厌其烦、耐心解疑答惑。

多年下来宋钦文用其所作所为,赢得了书院上下的一致敬重。是以见到他的马车,众学子皆如对待夫子般,命自家马车避让。

往常他马车上只有宋家兄妹二人,如今见上面跳下来第三个人,所有人皆好奇地看了过去。

跳下马车阿瑶堪堪站稳,便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在或美或丑、或惊讶或疑惑的数百张脸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沈墨慈。

倒不是她眼神多好,或有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而是沈墨慈今日打扮实在太过显眼,学院门口的紫竹林旁,她一袭月白色纱裙,配着足以让人惊艳的五官,整个人美得如林中仙子、月下嫦娥。看到她投过去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莹白如玉的面庞如午夜幽昙、又如池中白莲,直让人恨不得沉浸在她的温柔中,长醉不复醒。

“想必这便是胡家姑娘?”

沈墨慈不仅人柔情似水,柔和的声音更是让人如沐春风。阿瑶余光看向宋家兄妹,宋钦文尚能维持住道貌岸然,宋钦蓉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面露喜悦小碎步跑上前。

“阿慈,她便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先前你看中那件百蝶纱衣,便是被姑父高价竞买去给了她。”

“原来这便是阿蓉时常挂在嘴边的表妹,”纱衣之事被说破,沈墨慈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不仅如此,她笑容又恰到好处地亲切了些,“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正巧我今日特意命人备下了些茶点,离早读还有些功夫,咱们女学这边的姐妹边吃边聊会天,也都熟悉熟悉。”

有了马车中的心理建设,这会对上沈墨慈,阿瑶已经能很好地掩藏情绪。尤其当她看到沈墨慈身后提着食盒的丫鬟后,迎着晨光,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咱们正好想到一块去了,我想着今日与书院众姐妹第一次见面,便准备了点见面礼。”

边说着便朝后打个手势,青霜赶眼力见地命人抬过来。两名小厮抬着一只木箱走过来,放下后敞开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砖头大小的雕花木盒。透过镂空木雕,六对颜色、形状各异,但都精美到让人不忍下手的点心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与之相比,同样造型别致的食盒就有些不够看了。

沈墨慈笑容僵在脸上。

☆、针锋相对

女学位于东林书院西边,大夏女子地位虽比前朝要高,但终究比不得男子。书院百余学子,女子只占十之二三,连带半路入学的阿瑶,统共有三十人。

阿瑶也是依照此人数准备的点心,其实她能想到这主意还要归功于宋钦蓉。

“我与阿蓉自幼相识,常在一起玩,以前她没少跟我抱怨书院晨读时辰太早,不少人赶着过来顾不上吃饭。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每天早晨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起来都是场挣扎,今早若不是阿蓉一早过来喊我,恐怕我也会耽误时辰,对此我算是感同身受,所以就给大家准备了些点心。”

宽敞的学堂中,阿瑶先自我介绍一番,顺便说出了送点心的原因。她话音不疾不徐、语调中满是真诚,提及阿蓉时更是顺势看过去,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导宋钦蓉身上。而她自己则是在趁人不备时,用挑衅的目光看向沈墨慈。

沈墨慈脸上依旧维持着温柔得体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放在桌下的一双手却紧握成拳,修剪得宜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嫩肉。

“阿慈,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宋钦蓉座得离沈墨慈最近,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略带小心地解释道。

叫你多嘴!心下越发恼恨,沈墨慈脸上反倒笑得越发温柔。刚想开口宽慰几句,顺带小捧一番胡瑶,当着女学所有姑娘的面证明她温柔善良心胸宽广,嘴刚张开还没等说话,却被前面的阿瑶抢了先。

做自我介绍时阿瑶站上了书院夫子的位置,这边不仅位置更靠前,地形更是要高一块。居高临下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更不用说着重关注的宋钦蓉与沈墨慈。

“阿蓉表姐为何要与沈家姑娘道歉?”

清亮的声音响彻学堂每一个角落,说完她目光转向向沈墨慈旁边丫鬟,恍然大悟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书院门前,沈家姑娘曾说过她也为大家准备了茶点,莫非……你觉得我抢了她风头?”

被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宋钦蓉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她总算明白早上在胡家后院,听阿瑶问她丫鬟可曾准备好点心时,心下突然涌起的不祥预感是什么。

阿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无数片段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每当她提起阿慈时阿瑶的闷闷不乐,甚至有好多次她都直接了当地埋怨她,说她跟阿慈要好不理她。

她一定是在嫉妒,所以想借此破坏她与阿慈的关系。

刚这样想着,她就见台上阿瑶满脸不情愿,“阿蓉这又是何必?”

果真如她所料!紧张地看向沈墨慈,宋钦蓉下意识地解释:“阿瑶在说什么。阿慈别听她胡说,以前那么多次都是你帮大家带茶点,这份恩请大家都记着,不是旁人一次两次……”

“阿蓉!”

听到“恩情”两字时沈墨慈就知道要坏事,赶紧出声打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皱眉往台上看去,她就看到一双满是得逞的眼睛。

对着沈墨慈扬起肆意的笑容,阿瑶顺着方才的话接下去,“不就是几块点心,阿蓉这又是何必?能入东林书院的姑娘家中怎会缺这点东西,怎么被你一说反倒成了恩情?这两个字真把我吓一跳,前面我已经说了,今日带点心来纯粹是觉得大家早起赶晨读辛苦,想当点见面礼,阿爹也嘱咐我同窗之间要互相帮助,我们从未想过什么恩什么情这么大的事。莫非……沈姑娘这样想过?”

被周围怀疑的眼光盯着,沈墨慈几乎气到内伤。她只是沈家庶女,庶与女两项都占了,月钱本就不如书院中多数嫡出姑娘丰厚。虽然这两年接触沈家生意后境况好了很多,可前几年刚入书院时,却是节衣缩食外加姨娘周济,才能这般大方地每日带吃食。她已经想不清有多少个早上,姨娘天不亮便起身亲手做茶点。

他们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青林书院中的人脉。这些小恩小惠寻常人看不上眼,可架不住时日久了润物细无声。

她坚持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收服女学大多数人,剩余几个看她不顺眼的,碍于人言也不敢在明面上与她争锋。可这一切全被胡瑶毁了,右边戏谑的目光传来,一口血堵在心头,嘴中腥甜的滋味传来。

忍住!空海大师今日便要前来,想到宋钦文早先答应过的她的事,她略微缓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点极易变化的人心,有了空海大师的赏识这点东西算什么,笑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好。

整整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如今她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咽下口中腥甜,她笑得比刚才对上宋钦蓉还要温柔。

“自然不是,在这事上我与胡家老爷倒是想到了一处。大家同入书院本来就是缘分,自然应该互相帮助,不过是几块茶点算不得什么,解了大家晨读之饥,安心读书才是头等大事。”

说完沈墨慈将目光转向她,“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