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老实道:“我实在猜不到。”
姜婉道:“我想也是。”
说完,她一点儿没觉得给这伙计留个谜团逼死强迫症有什么不妥,拿着这叠重新捆绑好的纸转身便走。等回了山下村,就收裴佑那叠好的宣纸的钱,那一叠坏纸就当是她送他的,分文不要,至于他写字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纸好写有些纸一写就是一团墨……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娘都说了他们是粗人选不好纸,他还非要让他们选,怪谁呢?怪他自己呀!
完成了这小小的报复之举,姜婉心情很好,直到她即将走出这商铺时被人叫住。
“姑娘,请留步!”
那是一个对姜婉来说很陌生的声音,然而那声音之中,却夹杂着激动。
她下意识地回头,便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华服公子满面激动地走到她跟前,连声道:“姑娘,在下总算找着你了!”
此人正是知县公子谢承畴!
多日前,谢承畴接了姜婉的警告,本来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就在两日后,他好不容易见到百花楼新来却立刻成为花魁的柳如月姑娘时,却跟一位陌生的公子哥起了争执,当时他本想仗着知县公子的身份跟对方硬磕到底,可电光石火之间,他却想起了两日前那位街上偶遇的姑娘说的话,顿时如同一头冰水浇下。他冷静下来,面对那位跟他横眉冷对的公子哥,他出乎旁人意料地拱手道歉,笑眯眯的把先见柳如月姑娘的机会让了出去。那公子哥见他态度如此之好,心情也是阴转晴,竟邀他一起玩乐。谢承畴并未推脱,两人推杯换盏之后,等对方醉意朦胧,他几经试探套出对方身份,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
这位貌不惊人的公子哥,竟然是从京城来的,且正是如今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李时献的幼子李懋!当时他若继续跟他争执,难保不会仗着手下小厮多而把对方暴打一顿,毕竟这是昌平地界,他爹是知县,他又怕了谁?而一旦动了手,那后果……他可记得,那位内阁首辅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几十年间,跟他作对的人可都死得妥妥的了!
那之后,谢承畴便惦念起那位救了他,或许还包括他全家的姑娘。他不知她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甚至有时想,她或许是天上的神女,特意下凡来救他一家性命,否则,她又如何能未卜先知呢?他画了她的画像日日观赏,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爹还以为他害了相思,警惕地问他是哪家姑娘让他如此着迷,毕竟从前他虽喜爱美人,可只要画好,就将画裱好高悬,并不会像如今这般一直盯着唉声叹气。按照他爹的意思,画像中的如果是好人家的女孩,就赶紧去娶回来,免得被人抢走了,如果只是青楼女子,那就多去去,见多了也就没那么想念了。
未卜先知的事,谢承畴并未说给他爹听,他觉得他说了他爹也未必信,还是留着成为他和那位姑娘的秘密吧。今日他闲得无聊,又觉找不到人闷得慌,便来集市上随便晃悠,看看路上经过之人是否有美人,有没有机会让他画上一幅画。正好经过这家书铺时,他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是否有有趣的书画,刚巧在店铺门口与一位姑娘抆肩而过,他本能地侧头去看对方的容貌,这一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姜婉愣住。
其实当初把金手指看到的内容告诉了谢承畴,事后她是有些后悔的,她不知道深思熟虑之后的自己还会不会给谢承畴预警。可既然当时都已经做了,回想一下自己可能因此而拯救不少人命,她也就心安了。就像当初帮徐土财作证,虽然后来他硬是误解她让她觉得很恶心,但若时光倒退,该做的事她不会不做,但求个心安而已。而且,对谢承畴提出预警一时,她觉得也没她想象得那么糟糕,昌平县并不小,两人要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谈何容易?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倒霉,她不过是帮裴佑买个纸,就能碰上谢承畴!若她家四人出门的时候裴佑没出来碰上也没让他们帮忙买纸,她就不会来这儿,肯定也就碰不上谢承畴了,都是裴佑的错!
可如今把锅丢给谁都无济于事,谢承畴就在面前,而且看他那表情,她的金手指多半起了作用,他成功地躲过了一劫,然后就记起她了。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姜婉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她确实有些记不起他的样貌了,要不是这身衣服,他的语气和神态,她可能还认不出他。
谢承畴一愣,随即拱手彬彬有礼地说:“是在下失礼了。在下乃是这昌平县知县之子谢承畴,几日前我们在这集市上见过的,那时姑娘你……”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给在下以……示警,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感激不尽!”
没等姜婉接话,他便正色道:“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家中父母可还健在?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自然必须以身相许了!我观姑娘尚未婚配,在下也是!请姑娘让在下报恩,去府上提亲!”
姜婉:“……”
谢承畴身边的小厮见自家公子居然当街求娶,对方看模样还是个农家姑娘,顿时就不好了。他忙扯了扯谢承畴的衣袖,苦着脸低声劝道:“少爷,您可别冲动啊!这婚姻大事,可都得父母做主的!您还是先回去跟老爷说一下吧!否则老爷知道了,说不定要动家法了!”
“住嘴,这儿没你的事!”谢承畴自觉被小厮下了面子,不痛快地斥责道。
那小厮瑟缩了一下,哀叹着不说话了。
谢承畴整了整衣裳,又看向姜婉,一脸诚恳地说:“姑娘,在下是真心的,我的父亲必不会干涉,请姑娘放心。”
“……可我不认识你啊。”姜婉继续一脸茫然地装傻。这个知县公子是怎么回事,当街就求亲,还是个才见过第二面的,就算真是因为救命之恩,也没这样草率的吧?若她是个无盐女,难不成他也会为了报恩而要娶她?说不定会说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吧……
不,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逃走……现在谢承畴说说是要求亲,恐怕只是为了弄清楚她的信息吧?等他知道了之后,把拥有金手指的她抓去研究或者为他卖命什么的,想想看那未来可真够黑暗的。总之,她是一点儿都不信他是真要娶她。
“姑娘,在下是知县之子,谢承畴。”谢承畴一字一句又认真地说了一遍,一是希望她能想起当初二人的谈话,二是希望她注意到他是知县公子。
“谢公子,您好。”姜婉道,“很高兴见到您,但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该回家了。”
谢承畴一愣,难不成他认错人了?不,以他的记忆力,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不但容貌一样,连声音都一样。
“那就让在下送姑娘回家吧!”谢承畴道,他想,不管怎样,先把人家的身份弄清楚。
“我跟公子非亲非故,还是不麻烦公子了。”姜婉说着,眼角余光往外一瞥。她现在有些担心姜谷会突然出现,到时候两个人都被看到了,就更麻烦了,而且她事后也不好跟姜谷解释自己跟这公子是怎么回事。然而更麻烦的是,她现在没办法脱身。
“不麻烦,这儿最近不太平,万一姑娘回家时出了点儿意外可如何是好?不如姑娘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也可找辆马车送姑娘回去。”谢承畴不放弃从姜婉这儿得到她的身份信息一事。
就在姜婉苦恼着该怎么逃脱的时候,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听到一个男人在喊叫,说的似乎是家乡话,海尔普什么的,不知是何意。她的目光禁不住向外瞥去,只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里头发生了何事,却并不清楚。
因为姜婉视线的转移,谢承畴也转头看向外面。
就在谢承畴转移视线的那一刻,姜婉忽然撩起裙摆,大步跑出了店铺!
谢承畴愣了愣,赶紧叫着追了过去:“姑娘,姑娘!”
他的小厮也紧追在后头:“少爷,少爷你慢点!”
姜婉一手拎着那一叠宣纸,另一手提着裙摆,如同泥鳅般钻入围观人群之中,很快钻到了圆心。等眼前视线一敞亮,她赫然发现中间被围着的居然是两个人,一个屠夫模样的男人正在用力踢打一个金发的……诶?外国人?!
可姜婉来不及想太多,身后还追着谢承畴,她急忙身子一扭,又混入人群之中,最后钻出去来到一个买伞的小摊贩前,一边掏出五文钱塞过去一边说:“对不住我有些头晕,可否让我蹲一会儿?”
收了钱只是让人蹲一会儿,那小摊主自然没意见,也不去管姜婉,姜婉便躲在了一把撑开的伞之后。
谢承畴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出来却发现已经不见了那姑娘的身影,焦急地四下张望,片刻后便向前追去。他那小厮紧跟其后,边叫着边远去了。
姜婉听到二人渐行渐远的声音,这才从藏身处出来,抚着胸口长舒了口气。
另一边,打人的已经停了手离开,而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露出半躺在地上抽抽搭搭的金发男人。
姜婉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外,她算是明白了刚才他说的“海尔普”原来是“help”。在现代看到外国人并不稀奇,但这是古代,外国人毕竟稀少,所以见到这位,她是真的有些好奇。而且,刚才还多亏了他被打引起的骚乱,她才能安然脱身。
她稍微走近了一些,便听到那人在用英语说:“我只是饿了,我只想吃个汉堡包而已……”
虽然不知道这位外国人是怎么流落到大宋来的,但见他衣衫凌乱,头脸都脏兮兮的,就知道他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她想了想,走上前递出去三十文钱:“给你,买包子。”
那外国人好歹明白铜钱是做什么用的,忙接过,对姜婉竖起大拇指,用磕磕绊绊的中文说:“你是!活观音!我,以身相许,你!”
姜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