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理智尚存,这样微小的声音只是时隐时现,可如今,惊闻姜婉受了重伤,很可能会死去,裴佑心里一慌,那声音便陡然变大,让他坐立不安。
他悄然回头看了自家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娘似乎并未注意到外头的喧闹。他正犹豫间,却见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大福娘。
大福娘被姜婉的表现和里正的话吓到后,就有些腿软想溜。然而围观的山下村人中不少人跟大福娘都有龃龉,不让她走,还说万一姜婉真出事了,她想逃都逃不了。
大福娘被村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吓得够呛,终于慢慢挪动着脚步过来了。她心里是讨厌姜婉的,但这时候却得向佛祖菩萨祈求保佑姜婉没事,否则自己可能要见官,还要被抓进牢里关起来。听说牢里都是老鼠,还有人的血和断掉的手和脚,她要真进去了,非得被吓死不可啊!
大福娘战战兢兢地走去姜婉家,已经顾不得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这么虔诚的向上天祈求姜婉能没事。
这一大群人经过的声音,终于惊动了裴佑的娘。徐春英拄着拐杖出来,问道:“佑儿,发生何事了?”
裴佑看了他娘一眼,避重就轻地说:“姜大叔家似乎出事了,孩儿也不太清楚。”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没有说出自己知道姜婉伤重的事。
徐春英闻言皱起眉,片刻道:“那是别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专心读书,不用理会。”
“是,娘。”裴佑连忙应道。
徐春英拄着拐杖转头回屋子去,裴佑拿着书本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好半天也不知要做什么。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缓缓站到了门口,回头看了屋子一眼,往外踏出一步,走到了院子门外。
起先,裴佑还装模作样地对着梧桐树念书,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他就转过身看向姜婉家的方向,面上不自觉露了担忧之色。
她……她会没事的吧?
姜婉被姜福年抱到家中属于她的房间放下后,就让她爹赶紧把门紧闭。过了会儿,徐凤姑进来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姜婉笑道:“娘,你方才好厉害!”那演技,真是令人惊叹啊。
徐凤姑也忍不住笑了:“我还不是给气的……”说着,她面上露了忧色,“婉婉,那接下来要如何是好?里正在我后头呢,怕是要确定你没事才好……”她此刻才有点担心这场装伤重的闹剧无法收场。
“娘,您别担心,小二不是去请大夫了吗?等大夫来了再说。”姜婉笑道,“此刻么,就先让大福娘再心惊肉跳一会儿。”
到时候大夫来了后宣布她没事又如何,只能说明她运气好,虽然伤到了胸口但命大没事,谁也不能就说她是在装病。大不了再给大夫一些铜钱让他帮帮忙说得严重些,反正大夫是隔壁村的,平日也不常来。
“她那吓傻了的模样,真是看得娘心里好高兴。”徐凤姑道,“还是婉婉你主意多,若非你装病,此刻她就该反过来赖上咱们家了。”她也很看得透大福娘的品性。
“是啊,我这样不仅仅是报复她,还是自保。”姜婉道。
姜福年一直沉默,此时突然开口:“他娘,婉婉,咱们这把人吓坏了也不好吧。”
徐凤姑恼道:“她说咱们婉婉坏话的时候,也没见她觉得愧对咱们家啊?就你心软!”
姜福年不说话了。
徐凤姑却继续道:“吓死她才好!整日里就知道说婉婉的闲话,败坏婉婉的名声,我是真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今天看她吓得脸都白了,好歹让我出了口恶气!”
姜福年叹息一声,坐在一旁就看这娘俩怎么做,他撒手不管了。
这时,里正在外头叫道:“凤姑,婉婉怎样了,没事吧?”
姜婉连忙躺倒在床,捞上被子紧闭双眼。徐凤姑揉了揉双眼,面上做出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打开门道:“表叔,你来啦……婉婉,婉婉她……”
“别急别急,小二去请大夫了,很快就会过来的,婉婉会没事的。”徐广海忙安抚道。
“婉婉要是出事,我就不活了!”徐凤姑哽咽着说。她回想起那时候自家闺女被李金翠砸破了脑袋时的恐惧,眼泪便哗啦啦流了下来。
徐广海只觉焦头烂额,这一摊子事,也不知该怎么收场。此刻他不禁有些埋怨大福娘,他知道大福娘那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知多少人因为她嘴欠跟她闹过,之前不过就是小打小闹,他调解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见姜婉如此严重,哪是能随意调解糊弄过去的?他清楚自己这个表侄女,那脾气好得很,大福娘不招惹得太狠,哪来这档子糟心事啊!
听到外头有闹哄哄的声音,徐广海走出门去,阴着脸把大福娘又训斥了一顿。大福娘心中正忐忑,乖巧得跟鹌鹑似的,闷声听了会儿里正的骂,冷不丁问道:“姜婉她……还活着吧?”
徐广海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说话的?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不是?赶紧回家去拿银子,她这请大夫的钱,你得出!”
大福娘下意识地回道:“凭啥我出?”
见她还是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徐广海提高了声音怒道:“大福娘,我可跟你说了,姜婉要是治不好,我铁定要拉你去见官!到时候别说银子,你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大福娘脸色一白,咬咬牙:“我,我回去取!”她转身就跑了。
过了会儿,大福娘先回来,她手里握着一串铜钱,还没递给徐广海就被他骂了:“你当他们是要饭呢?她伤成那样了,就这点铜钱连请钱大夫过来的跑腿费都不够!”
大福娘哆嗦了一下,赶紧把那串铜钱藏回去,又哆哆嗦嗦拿出几钱银子。
徐广海差点就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你还想不想活了?”
大福娘一抖,忙把怀里的银子都掏出来,足有二两。
徐广海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大福娘还恋恋不舍的,被他瞪了一眼才放开。他回里屋敲了敲门,徐凤姑开门,他把钱递进来,为大福娘说了几句好话。
徐凤姑沉默地听徐广海说完,然后抓起银子丢了出去,狠狠瞪着大福娘:“我不稀罕你的银子!”
虽说她确实不稀罕大福娘家的银子,但这段时间赚到的银子才是她说这话的底气来源。有银子傍身腰板就足,她丢银子的时候真是畅快淋漓。
大福娘忙扑过来把银子都捡起来,跑到徐凤姑面前哭道:“凤姑妹子,都是我不好啊,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种事来,你就多担待些,别跟我置气好不好?你就收了我的银子,好好给婉婉治病行不行?”
徐广海要让大福娘拿银子给姜婉治病时她舍不得,可见徐凤姑不肯收,她就又慌了。不收银子不就代表徐凤姑要跟她不死不休了?她吓坏了,赶紧扑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徐凤姑恨声道:“你早干嘛去了?!”
她退后一步,啪的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哎,凤姑妹子!”大福娘刚拍了两下门板,就被徐广海硬生生拉了出去。
他丢下一句:“等大夫来了再说!”就不再理会大福娘了。
姜谷脚程快,且隔壁村离这儿不远,因此钱大夫很快就被他请来了,他帮钱大夫背着药箱,一路走得风风火火,累得钱大夫跟得辛苦。
路过裴佑家时,姜谷看了站在梧桐树下张望的裴佑一眼,后者张望得太过入神,姜谷路过了都没发现,被他捉了个正着。
姜谷一直觉得自家姐姐这么好,谁欺负她的都该被揍一顿。从前他对裴佑是一心不明所以的尊敬,然而自从他那天在旁听到裴佑娘话里话外的说他姐不好,他就觉得裴佑一家人都不好。此刻见裴佑居然在看他家的热闹,他突然停下脚步,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