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他记得一切,然后挑不经意的时刻发问,就像那天,在土耳其机场排满时尚周刊的书架前,问她:“为什么选我?”
岑今沉默。
过了会,她低头,微凉的手指摁压他伤口边缘,仔细把粘合剂涂抹上去。
有几丝头发触到他背上,又酥又痒。
“卡隆屠杀的时候,胡卡人同时启动了电台煽动,广播里、喇叭里,每天24小时滚动播报:杀死卡西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臭虫、蟑螂。”
“我们在小学校里设立了保护区,救助卡西难民。一批一批的胡卡人开着车围住学校,车上放带音响的大喇叭,朝学校里喊话:我们会很快冲进去,砍死蟑螂。我们会杀了你们,鲜血将滚滚成河。”
“这声音每天都在耳边响,偶尔会停,但你一口气还没松完,嚓嚓的声音又来了,白天、晚上、梦里,无处不在。”
她停住了,失神地看手上的粘合剂。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铺天盖地,掺杂着疯狂的笑和刀铁撞碰。
——“我们会杀了你们,鲜血将滚滚成河。我们要消灭一切蟑螂和保护蟑螂的人……”
卫来说:“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过来。
岑今抬起头,原来如同眼睛一样,一个人的声音也会变,变的温厚低沉。
“是不是很难忘记?很难恢复?哪怕看了心理医生也不管用?”
岑今反问他:“怎么样才叫恢复?”
她抬起左臂,内侧是熊爪的割伤,伤口在愈合,结暗色的痂。
“这叫恢复吗?但你始终都知道,它跟别处的皮肤不一样了。”
“我想恢复正常,想把生活拉回正轨,我制定了计划,锻炼、读书、社交、交男朋友、看喜剧片。我看很多心理治疗方面的书,不管用,于是我听从建议,去看心理医生。”
她自嘲的笑。
“我看着医生的嘴,他说上一句,我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他给的所有建议,我都能给出来。我口才还比他更好,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卫来伸手,托住她左臂,指腹摩挲了一下伤口边沿:不错,恢复的很好。
他说:“岑今,你看,我没那个资格说什么看开点、坚强、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毕竟你的事,我没经历过,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经历过。”
如同战争,创伤要几代人去平复。
“所以我只能说,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我不会收你钱的,我希望你……主动给。”
岑今看着他,没笑,也没说话。
卫来尴尬极了,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很低,像恳求。
“能不能给个面子,稍微笑一下?还以为你会笑……这样我下不来台……”
“那你就在台上多站会,身材不错,肩宽腰窄,又不怕人看。”
她转过身蜷向座位,头深深埋下去,藏住唇角的浅笑。
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他,再早一点,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鬼使神差的,卫来居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腹肌。
身材不错……是的,他也这么觉得。
外头的风沙应该小了吧,细细的密沙声,听习惯了,觉得也怪好听的。
他长吁一口气,觉得放松,虽然外头有沙尘暴、车窗是破的、后背辣辣地疼、车里被沙埋的一塌糊涂。
但放松这种事,从来只跟心境有关。
卫来转头看岑今。
照明棒的光在消退,她安静蜷在座位上,整个人看起来都小。
其实她个子不矮,只比他低了十多公分,但他抱住她的时候,还是可以把她整个人都罩的严实,腰很细,一只胳膊搂的绰绰有余。
她提到好多次卡隆了。
如果,如果早一点认识,他会去救她吗?
卫来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可能性。
应该会,毕竟他朋友不多,就像埃琳或者麋鹿出事了,他能不管吗?她是女人,在那么危险的境地里,想想都好揪心。
如果她打电话给他,在那头哽咽或者哭,他会受不了的,哪怕给少一点钱……
等一下,钱就删掉吧……也不行,她又不是他什么人,没报酬就跑去救她,不合适,解释不清楚。
可以先记账。
所以,他会去救她的,虽然战乱的地方很危险,但可可树说了,越是糟糕的地方,才越是他这种人的用武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