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一起身庐阳长公主便认出守在床前的人影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心中慰帖的同时又不明白孙子为何这个时辰守在她床边,他们不是在除夕宴上好好的用膳?除夕宴?庐阳长公主脸色一白,被她当做噩梦一般遗忘的事情纷纷涌到脑海里来,好像就在方才她在除夕宴上犯病当众要起药来。
为了掩人耳目,她吸食罂、粟时都是跟长孙念说她在吃药,小小年纪又出身世家的长孙念从未出过京城又怎么知道他敬爱的祖母日日离不开的“药”就是当今圣上明令禁止的罂粟,然而除夕宴上不止有她们祖孙还有许许多多见多识广的大臣夫人,她们必然知晓当今圣上的胞姐庐阳长公主为何突然在除夕宴上失态。尤其是她还记得宴上乱糟糟的,好似真的有人认出她是为着什么才犯的病。
“念儿……”庐阳长公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只为自个舒坦、享乐多年的女人头一次生出一丝愧疚感,若不是那戏子带她染上这东西,她又如何会这样如痴如狂?
长孙念眼睛里的东西很复杂,便是一手带大他的庐阳长公主也看不懂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好似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模样。
“是谁欺负你了?”看得久了他还一句话不说,庐阳长公主只好看向别的方向,心里虚的厉害却又不想对着这孩子解释什么,只在看到他凌乱的衣衫时闪过怒容,无论如何她还是圣上的胞姐,她还没死就有人敢这样欺负她的孙子,若是有朝一日她死了,那这些人不是要将他踩到泥里去,可恨长孙昭不待见念儿……
长孙念愣怔半晌从地上站起身,整理过衣衫低声道:“并没有人怠慢孙儿。”
他直勾勾盯着庐阳长公主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凌厉又吓人,他似乎哭过,声音里带着几分鼻音,只是问出来的没那么无害:“祖母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有人说您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庐阳长公主并没有想过在长孙念心里保持什么高贵无害的形象,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害她的亲生孙子的,所以她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祖母是被人所害才染上那个东西,不过祖母这些日子吃的不怎么厉害,谁知道在除夕宴上发作了。”
长孙念只觉得不敢置信,那目光像在看个不认识的一般,庐阳长公主心里怪不舒服的,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她最宝贝的孙子用怀疑的语气问:“祖母觉得无可厚非?”
“自然,本宫是圣上胞姐,纵然本朝禁止吸食罂/粟,那圣上也不会对本宫如何的,最多不过是教训一顿罢了。”她说完就想起了苦心经营的名声,不过转念一想那名声已经没太大的作用,都是当年为了对付长孙昭才想出来的懒主意。
长孙念一声不吭就那样静静站着,暗沉沉的宫殿里没几处点燃的烛火,衬得他的表情愈加阴森,便是庐阳长公主都觉得可怖起来。
“念儿,你这是怎么了?”
“祖母如此胆大妄为可曾想过您身后是谁?冠着谁家姓氏?可曾想过长孙氏一门的名声还有已逝祖父的名声,吸食罂/粟是怎样的罪责?当年圣上可是亲自处置了犯事的皇亲,您说您是圣上胞姐不必担忧,可长孙家的数代清誉都毁到了你的手里?祖母可曾想过孙儿身为长孙家子孙该如何自处?!”
庐阳长公主本来不以为然的,长孙氏一族的名声在她看来无足轻重,要知道这些年她做过的事哪一样爆出来不会影响长孙家名声,可她还是做了,既然那人当年敢对不住她,那她自然敢拿他重视的东西来随意玩弄,反正长孙家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看不到了。只是庐阳长公主也不是傻的,她更清楚长孙念的性子嘴上处处说着为长孙家着想,心里最真实想的还是他自个,长孙家名声坏了忠远候的封号还能不能守住还说不好,而长孙念的未来只有依靠她这个公主祖母,他现在又怎能不慌?庐阳长公主心中有几分涩然,果然长孙家的男人都是这样无情,不管待他们再好他们心里装的都是他们自己,压根不会为她考虑。
只有她的珏儿一心向着她,可即便是珏儿的亲生子也不像他……
“念儿这是什么意思?埋怨祖母了?”虽然心里不好受但庐阳长公主还是疼爱他的,而庐阳长公主性格中有一种绝对的自负,长孙念埋怨她也好觉得她给长孙家丢脸也罢,但有一点他必须与她站在同一条线上,庐阳觉得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不会让她失望。
不论长孙念有多少心眼儿,可他年龄上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庐阳长公主惹了麻烦可终归是他的祖母……
“祖母,您跟圣上认错罢。”长孙念言辞恳切,黑眸中蕴藏着无限的期待,仿佛庐阳长公主点个头他的前途便光明了起来。
其实不用他说庐阳长公主也是会跟圣上请罪认错的,毕竟这事闹出来皇家面上无光,宏敏帝脸上更挂不住,但依着旧日的姐弟情分庐阳长公主相信宏敏帝是不会将她怎么样的。当年那件事终究是宏敏帝无理在先……
庐阳长公主低头思索着,长孙念紧紧盯着她,眼底快速闪过几分不耐和厌恶,只是依旧装出原本的模样低声下气的哀求:“便是圣上会原谅祖母,可朝中大臣都盯着咱们不会放过的,祖母不如去让人给父亲递个话让他帮忙,都是自家人父亲不会见死不救的。”
他惨白的小脸上闪过孺慕之情,显然在这危急关头他最希望的还是长孙昭出手帮忙,可这也深深刺激到了庐阳长公主!
“哼,念儿说什么?让长孙昭来救咱们?这时候他不狠狠踩咱们一脚便是他长孙昭有良心!”提起长孙昭庐阳长公主就是深仇大恨的语气,仿佛长孙昭不是她生的一般,母子俩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长孙念脸上闪过几分挣扎,最后仍是什么都不说,静静陪庐阳长公主,而庐阳则认为孙子息了求助长孙昭的心思,休息片刻之后让外头伺候的人去请宏敏帝过来,仍是撑着往日尊贵长公主的架势等宏敏帝驾到,可她从黄昏等到深夜也没听到半分宏敏帝的消息,虽不敢置信但庐阳再去支使守门的小太监去请圣上时那小太监却一动也不动。
原本信心满满的庐阳长公主信心渐无,怎么也不敢相信宏敏帝敢这样无情!
“怎会如此?到底是谁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的?!本宫要见圣上!”
那小太监吓的瑟瑟发抖,他不过好生当差却遇到这尊煞星,往日和蔼的公主如今突然变成罗刹他一个小太监可承受不住!
是以,小太监吞吞吐吐道出一部分宏敏帝未到的原因:“回殿下,外头许多人道大公子是您膝下已逝二公子的遗腹子……”
“什么?!”庐阳长公主身子抖了抖差点没站稳,她抓着小太监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的回复,并且这流言有她府中伺候的嬷嬷证实,第一任平宁侯府进门时已经身怀有孕,自打进门就从没有与平宁侯同过房。
小太监穿的衣裳厚,可庐阳长公主紧紧拽着他一点肉疼的他脸蛋皱成一团,他目带同情的扫过脸色惨白的长孙大公子,这位的身世暴露的如此突然还得归功于眼前和蔼高贵的长公主殿下,这可是她在大殿上亲口说的,不然哪会有那好奇之人连夜去打听大公子的身世。原本世人是可怜他从亲生父亲膝下硬是过继到叔叔名下,现在看来完全是庐阳长公主打的一手好牌,顶着平宁侯嫡长子的名头长大,又得了忠远候的爵位,若不是长公主想让他认祖归宗,嫡长子可是能继承平宁侯的爵位,但这位大公子委实不像平宁侯的嫡长子,文文弱弱又胆小,哪有半分平宁将军的气势!
庐阳长公主也看向长孙念,她怕孙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但见他强撑着没说话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狠狠踹走回话的小太监,想出言安慰长孙念却无从说起。
祖孙俩对视良久,庐阳长公主愤愤道:“长孙昭不守诺言,他明明当着侯爷的面儿答应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外人半分!”
长孙念扭头不看她,幽幽道了一句:“这都是祖母在除夕宴上亲口道出来的。”
“什么?!”庐阳长公主被这一吓再也撑不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她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把守了多年的秘密亲口道出来,原本她吸食罂/粟爆出来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可硬逼着大儿子娶小儿子留下的遗孀,还企图让长孙念霸占属于长孙昭嫡子的爵位,这样不慈的长公主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可长孙念的一辈子全被毁了!
“念儿,是祖母对不住你。”沉默半晌,庐阳长公主只得这一句话。
长孙念撩起衣袍朝庐阳长公主一拜:“孙儿从未怪过祖母,没有祖母便没有如今的长孙念。”
庐阳长公主霎时被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攥着长孙念的手连连说好。
大约是被她看的不好意思,长孙念低下头盯着地面,黑眸中闪过几分讥讽,昏黄烛火下的小小身影格外单薄,最后庐阳长公主褪下腕间的玉镯塞到小太监手里让他明日早朝后务必将圣上请来。
小太监喏喏应下,反正圣上早晚要来看庐阳长公主的。
——
年初二本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霍家有白孝在身霍容玥只得在初三回门,不过这日他们迟迟呆在府里未出门,究其原因完全是因为从宫里送出的一封书信。
写信的不是旁人,就是除夕宴上主角之一——长孙念。信先交到了长孙昭手里,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他看完这信更加面无表情,可霍容玥与他相处这几年下来已看出他先前的面无表情是放松惬意,此刻却是在生气,倒是不知这信上写了什么。
霍容玥想了想仍是上前将这封信拿到手里看了,信上写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寥寥数语:“伯父,侄儿已按您的吩咐做事,还请伯父高抬贵手放小侄一马。”
“这是什么意思?”霍容玥没看明白,倚在长孙昭身边问他,一手轻轻拉住他的暗示他不要生气。
长孙昭回握住她的手,将人揽在怀里深吸一口气才道:“长孙念这小崽子倒是长本事了!想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来!”引诱庐阳长公主吸食罂/粟的戏子确实是他找的人,不过是忍无可忍之下想出的简便办法,年末他示意戏子抽身逃走害得庐阳长公主没有来源可食,他又故意断了京城附近的暗线,至于庐阳长公主会不会在除夕宴上发作完全取决于明知庐阳长公主在吸食罂/粟还会不会要求她进宫的长孙念身上,往年庐阳长公主都是带着他进宫培养人脉见见世面,可今年长孙念明知庐阳长公主不如从前还是冒着风险和她进宫,现在出了事却说是他的吩咐?他可不会接受这样的示好!
霍容玥轻轻摇头,“大公子如今也是急了,可惜他年纪太小,不然年纪大点就不好办了。”有庐阳长公主和忠远侯的人脉在,年纪大些的长孙念还不知会搞出多少幺蛾子。
“虽说他做的如我心中所想,可又不是我授意,咱们如今还是不动声色的好。”长孙昭虽然不愿意与长孙念耍心眼,可这样好的时机若是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
“我听你的。”霍容玥不由多了一分期待,夫妻俩相视一笑都明白期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