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出室内,冬日暖阳的光洒落在他脸上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绷紧的背脊终於放松下来。他抬眸看着天空,轻轻地舒出了郁结在胸的一口闷气。
其实那个女人不是一直都对他很不好,她有时也会待他很好,就像一个温柔的母亲。
只是带给他的伤害反覆加叠后,早已远远超过那些疼爱。
小时候的穆淮舟认为那个女人是个疯子,阴晴不定,令他恐惧害怕。
她常常拿起竹制的细条抽他,将他的手臂打得疼痛不已,却不许他哭,因为她说男孩子不能哭。
或许有人会说,父母教养孩子天经地义,何况她打完他后,还会拿起药膏温柔地替他涂抹在伤口上,所以在外人眼里,他的母亲并不是一名家暴者。
她只是一位严厉的母亲。
可是穆淮舟害怕她眼里的恨意与狠毒。
当她拿起竹条打他时,看着他的眼神冷漠至极,空洞而麻木,彷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她有时会在他睡着时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有次当他半夜醒来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母亲,与她那一股子迷恋的神情。
她有时会看着他幽幽叹气:“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你爸爸呢?”
有时会阴冷恶毒地瞪着他:“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你爸爸!”
有时会抱着他痛哭:“为什么当你长得那么像你爸爸……看到你时我就会想起他,我们曾经那么好,可是他却抛弃了我……”
他母亲对他好,是因为他像爸爸。
他母亲对他不好,也是因为他像爸爸。
他是爸爸的替代品,爱情与仇恨的转移品。
……
从外头回来后,穆淮舟被父亲喊去书房,针对散布在网上的与他有关的视频进行了一顿严厉的批评。
穆淮舟全程沉默地站着,等到父亲训完了让他出去时,他才缓缓地开口:“妈最近又生病了。”
顿了下,抬眸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道:“你去看过她了吗?”
男人一愣,沉着声音道:“我最近有点忙……你照顾好你妈,有事就叫医生来看看。”
穆淮舟微微勾起唇角,眼里带着讽意:“我一直想知道在您眼里,这个家代表着什么?”
男人又是一愣,没等他开口,穆淮舟又继续道:“我代表着什么,妈又代表着什么?”
男人拧起眉头,正要说话,穆淮舟已抢先开口:“过去您没有做好的,我会替您做好,您没有守护好的,我也会替您守护好,所以从今往后……”
他的唇角绷紧,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指望您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书房。
他一路缓步而行,顺着楼梯往下走,来到一楼时,便看见一道身影正坐在落地窗前,背影纤瘦,一如既往的温和清雅。
听见楼梯传来的声音后,那人回过头来,一见了他,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浅淡的笑,道:“阿舟回来啦。”
穆淮舟在楼梯上停顿几秒,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他来到她的面前,垂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突然哑着声音说:“你怪我吗?”
女人愣了愣,道:“什么?”
感觉喉头似乎哽了下,当他再次开口时,便发现声音更哑了,“当初要不是为了接住我,你的孩子就不会没了……”
他微微颤着声音说:“你……你怪我吗?”
女人闻言沉默。
那一刻穆淮舟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垂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颤抖着,一颗心愈来愈冷,愈来愈无措。
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冰冷的浪潮淹没时,那道轻柔的嗓音缓缓地说:
“我不怪你。”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温柔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带着包容而温暖的神色,从未变过。她说:“淮舟,你也是我的孩子。”
淮舟,你也是我的孩子。
穆淮舟在刹那间红了眼睛。
他微微抬起脸,将目光移开,可眼里的泪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流到下颌后落下。
“阿舟,过来。”
女人朝他伸出了手,唇角带着清浅的微笑。
穆淮舟抿起了唇角,缓缓地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高大的身影弯了下来,半跪在她的身前。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伏在她的膝上低头流泪,双肩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低哑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哽咽声传来,闷闷地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而女人则动作轻缓地抚着他的脑袋,半晌,微笑着轻声说:“淮舟,谢谢你成为我的家人。”
穆淮舟的眼泪流得更欢了,握着她的手愈握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