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吕瑶好了之后,她还不顾脸面地跑去想要挽回他,他也是这样挡住她的手,冷静地拒绝道:“岚氲,你别这样,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他的身体和他方才审视她的眼神一样平静。
“你那句话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尖锐又刻薄,“你是怪我不够风骚,所以你对着我都没有反应是吗?”
穆辽远更加尴尬,白皙的面皮泛红,把脸扭向一边:“我不是……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被他握在手里的两只细瘦腕子忽然卸了力道,他抬起头,发现何岚氲变了一副脸色,双眼发红目光如刺,阴沉沉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他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什么?”
这种话显然不能消除疑虑,只会火上浇油。她咄咄逼人地追问:“要分手了反而比平时更加温柔体贴好说话,还特地跑过来看我,心虚了是不是?”
穆辽远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荒谬的联想,反往他身上栽锅,置气道:“我确实不应该过来,你在电话里可比现在讲理多了。”
“我不讲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面前的那双眼睛赤色更浓,“她是不是叫吕瑶?”
“谁是吕瑶?你在想什么呢?”穆辽远发现话题歪向了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奇怪方向,“我们就事论事,别扯其他的……”
“谁跟你就事论事!”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之大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杯子骨碌碌滚下桌去,她却毫不知觉,只是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太阳穴和脖颈上纤薄清瘦的皮肤盖不住青色血管,根根凸起,“才三天而已……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却只有三天!”
穆辽远伸手挡了一下,没能接住翻倒的咖啡杯,瓷杯落地摔得粉碎。面前这个歇斯底里、情绪崩溃、语无伦次的女人,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何岚氲的另一面。
这几天她展示给他的另一面,似乎太频繁了一点。
“什么两年三天?”他疑惑道,想起她来曙风屿正好两年,放低声音,“岚氲,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何岚氲意识到自己失态说漏了嘴,她想平静下来,但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得厉害,她只好转过身双手扶住额头,休息了许久未见成效:“对不起……给我杯冰水好吗?”
穆辽远起身给她倒水加上冰块,又把翻了咖啡的茶几挪开,找来扫帚拖布把碎瓷片清理干净。
何岚氲一口气喝了半杯,凉沁沁的冰水滑入胃中,强行把心跳和血压按捺下去。
穆辽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比她冷静,此时不由有些懊悔,温言抚慰道:“岚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曙风屿,但如果觉得这里呆得不开心,就回去吧。”
何岚氲双手握住冰凉的玻璃杯,看着杯子里沉浮的冰块,压着心气用幽怨的口吻说:“原本打算结了婚就辞职回家干老本行的,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回去面对爸妈?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谁不知道我一早就跟你订了婚,结婚前夕闹分手,叫他们如何自处?还不如离得远一点不让他们知道,我一个人扛着就行。”
穆辽远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别人的看法不用在意。”
“你当然无所谓了,”她轻蔑地一笑,“这种事情男方和女方能一样吗。”
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很容易内疚,这点她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
但这回过了许久,都不见他回应。何岚氲转过脸去,发现他又用之前那种通透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让她无端地厌恶和烦躁。
穆辽远忽然笑了:“岚氲,我还是那天晚上你在电话里告诉我,才知道‘道德绑架’这个词的。”
何岚氲一愣,随即怒道:“你是说我绑架你?”
她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因为被戳到了痛脚。
“你先别生气,别生气。”他举起双手示弱,然后慢慢放下,“真的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喝醉酒说的胡话谁还记得。”这件事她本不想多提,但这么个坑横在路上绕不开,总得想办法填平,“我到底还跟你说什么了,一次讲清楚行不行?”
“我倒不觉得是胡话,俗话不是说酒后吐真言么。”他微笑道,“我相信你那天提分开是你的真心话,你还说了两件过去的事,向我道歉,希望我能原谅你。”
何岚氲心头咯噔一下:“什么……事?”
“就是……高中毕业那件事。”见她神色突变,他马上转口解释,“其实我一早就心里有数,你不用歉疚。我虽然喝醉了,意识还是有的,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成年了,而你才十六岁,不管怎样都是我的责任更大。你不用觉得我是因为被你道德绑架才跟你在一起的,也不需要向我道歉,只能说……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对责任的理解太浅薄了。”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因为当初做的亏心事被他当面揭开,而是想给说出这件事的自己一巴掌——脑子被门夹了吗?
她不知道那个没经过风浪、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又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矫情版的何岚氲在过去两年里经历了什么,听上去似乎和两年前相比不但没有长进,还愈发倒退了。
穆辽远接着说:“岚氲,我很欣慰你终于把我当作最值得信任的朋友,在我面前放下你的保护壳,把你脆弱、自私、不美好的一面袒露给我看。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但只有那天晚上才让我觉得触到了真正的你。”
何岚氲避开他的目光,掉头去看窗外:“拿少不更事时犯过的错忏悔一下,就算坦诚了?现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有着你想象不到的隐秘经历、发掘了所有你不知道的阴暗面的我。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吗?
忏悔能够被谅解,自私被当作坦诚,那是因为作的恶还不够深。那个矫情版的何岚氲,到底还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罢了。
穆辽远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又把她的壳穿回去了。
杯子里的冰块已经融化。她端起来喝了一口,问:“另外一件呢?”
穆辽远转头看向敞开的浴室门。浴室隔音不好,墙那边又传来淅淅的水声。他回想了一遍今日的见闻,决定还是向她挑明:“是关于订婚的。当时有个新来的师弟追求纠缠你,你为了让他死心、杜绝流言,所以才向我提出订婚。但是那天你说,其实不是这样的。”
何岚氲现在确定,那个矫情版的何岚氲是真的脑子被门夹了。她连这个都交代了?“坦诚”地告诉穆辽远,其实她就是耍了个心机,利用师弟向他逼婚诓他就范?二十三岁干的事情,还能用年少无知来洗白吗?
“其实你不是因为师弟纠缠困扰,而是害怕跟他继续下去,你对我的感情就要动摇了,你期望用婚姻和道德来约束住自己。”
他平静坦然地看着她,她果然露出震惊惊骇的表情。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约束就能约束住呢?你那天突然打电话给我,是因为你在曙风屿又见到他了,他成了你的同事。你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你刺激旧病复发退学的,花了三年才治好,你觉得对不起他,而且……你发现自己可能仍然还在喜欢他。”
何岚氲瞪大双眼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你一直在哭,希望我原谅你。我们俩在一起确实是个错误,但错是两个人犯的,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我特地跑过来见你,一是怕你情绪不稳定,看到你本人、当面说清楚了才放心;二则……我也想见见那个人,看他是不是值得我把你交给他。”
他的笑容渐渐淡去,认真地看着她。
“岚氲,你说的那个师弟……是岳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