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突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几人心中俱是咯噔一声,心中刚刚犯起恐慌,却见城门竟是自内大开,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不远处。
几个兵油子一眼就认出,上头刻的是京城望族宋氏的标志。而那赶车的中年男子,也不是一般的家丁小厮,竟是宋府的管家老陈,人称陈伯。
忙有人迎了上去,哈着腰笑道:“这不是陈伯吗!这么冷的天儿,您这是要出城?”
陈伯摇摇头,双眼微绻,在寒风中一扫,忽然将袍子一掀,跳下马车来。
“噢!是不是宋大公子,来迎荣王殿下回京?早就听说大公子结交广泛……”
这人自顾说着,陈伯却不搭理他,径自走到城澄面前,对其施了一礼后,恭恭敬敬地束手道:“叫孟姑娘久等,是老奴的错处。天儿冷,还请您快快上马车吧。”
城澄没有想到,这宋行霈宋大公子还挺讲义气的,她没有说过她何时会回来,他竟还派了人接她。虽说靠她自己也不是进不了城,只是被人惦记着,总是叫人喜出望外。这份情她得承。
临上马车,刚刚打起半边遮风帘的时候,城澄忽然想起一事,侧过脸来问那守城的士兵:“官爷可还要看我的文书?”
“不必了不必了!既然是宋大公子的朋友,姑娘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她听了这话,不由噗哧一笑。就连宋行霈本人,都是一身的臭毛病,也不知他这逻辑是打哪儿来的,当真滑稽的很。
但她还是礼貌地点头致谢,这才钻进马车。城澄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向来不吝惜自己的温柔。这京城里头,有权有势的人太多,她得罪不起;卑微如一个守城的小卒,不见得便是无用之人,所以也不要轻易得罪。这是母亲的生意经,她只学了个皮毛,但聊胜于无。只是不知凭着这点儿半吊子的本事,以后能不能在京城立足。
她前脚刚走,后头官兵们便炸开了,站了一天下来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个个儿唾沫星子横飞,议论起这姑娘的样貌品行,直把城澄夸得天仙一般。只有方才向她要文书那人叹了口气,道了声可惜:“她虽是宋大公子的朋友,可你们别忘了宋大公子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那位可是要尚公主的,准驸马!只怕是要委屈了这位姑娘咯……”
“那姑娘有这么好看吗?”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初时大意,还有人大大咧咧地回答:“当然了,老子站在皇城根儿底下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生得这么水灵的姑娘……”
“还有那声音,柔声细语的,一点儿都不像京城娘们儿……”
来人却是再也听不下去,冷笑着打断他们的淫言浪语:“好看到让你们忘了自己的职责,忘了恭迎荣王殿下?!”
所有人的笑容和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他们僵硬地转过身,还未看清站在眼前的黑衣男子,便已吓得双腿发软,朝着后头立于马上的荣王深深地跪了下去。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面对着一群惊惧不已的兵卒,荣王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唤道:“庄征。”
“王爷!”那黑衣男子应是荣王的随身侍从,听到主人召唤,便立刻回到他的身侧,微微躬身,以候荣王示下。
荣王抬眼看向城澄方才站定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她的脚印。“她是谁?”
这一句问得看似有些没头没脑,可庄征不愧是跟随荣王多年的人,却是听懂了:“王爷恕罪,属下无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脸。但来接她的既然是宋府的管家,想必是宋大公子的哪位红颜知己吧!”
荣王只不过问了短短一句,庄征却禁不住愤愤道:“这宋家也真是可恶,仗着宋大公子要尚主,竟然敢对王爷不敬!要不要属下打探出那女子是谁,好生教训他们一番?也省得京城里的这些权贵以为江山易了主,便可以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了!”
荣王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几乎融于风雪中的白色身影,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颇为意味深长的话:“来日方长。”说罢打马进城,踏过她来时的路。
☆、第2章 归人
第二章归人
宋府的马车瞧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舒适。城澄到底年纪轻,底子好,喝了两口热汤,又抱着暖炉缩了一会儿便缓了过来。
孟府在城西,离城门有些距离,她一个人坐在车里无趣,和陈伯又不熟,不是可以随口攀谈的交情,就只好打起帘子,看向窗外的风景。
京城内外,仅仅隔着一道城门,却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外,白雪茫茫,渺无人烟;城内,笔直的大道上竟然一点儿积雪也无。雪还在下,才落薄薄一层,就被扫了个干干净净。城澄笑了笑,想来也知道,她是沾了荣王的光。新帝忌惮他这位皇长兄不假,但就算是为了荣王手里的兵,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
城澄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时,心头不免有几分诧异,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她已经可以笑着想起那个人,心里头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果然呐,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可是当初,她为什么会痛到以为会死掉,还那么决绝地离开了京城,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呢。
母亲毕竟刚去不久,她想起这件事来还是会自责会难受。回到孟府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便是去祠堂拜祭母亲。
她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她真正见到那冷冰冰的牌位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城澄就那般沉默地跪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儿向她走来,言语间透露着熟稔的意味:“终于舍得回来了?”
城澄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叶婉仪。红袖招的老鸨,他们孟家的摇钱树。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又或是每日都来?”她抬眼看婉仪为母亲上香,然后在她身侧跪下,磕了三个长头。“这样的天气你也过来看我和娘亲,当真是生死之交。”
婉仪嗤笑一声:“不来怎么办,你娘临走前将孟府暂时托付给我打理,好大一个烫手山芋。”她侧首看向城澄,啧啧称叹:“前几年只觉得你生得好看,但终究透着几分稚嫩,现今是当真长成大姑娘了。”看完脸,又看腰肢,忍不住摇头道可惜:“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无父无母,无枝可依,若你不是红袖招的幕后老板娘,我还真想把你拐进窑子里做姐儿,保证能赚个盆满钵盈。”
城澄被她逗笑了,半真半假地安她的心:“你是知道我的,胸无大志,唯图懒散度日。喜欢钱,但没什么赚钱的本事。我回来之后,红袖招该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照旧归你管。赚了钱,你分我几个,够我吃好喝好就成。”
婉仪却是在替她考虑:“也是,你还年轻,少往我们那儿跑。好好搁孟府里呆着,瞧着也像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凭你的姿色,不愁找个好人家嫁了。”
城澄摇头:“娘亲去世,我当守孝三年,旁的什么都不想。”
婉仪听了站起身,在她脑门子上一戳,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没心眼的姑娘,捧你两句,你便不知天高地厚!说你年轻,那是同我比。正经算起来,你今年已经十九。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都会打油。要我说,你还是被那位给耽误了。呀,你该不是心里还惦念着……”
“婉仪!”城澄略显慌张,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爹爹走得早,娘亲一个人撑着红袖招,含辛茹苦将我带大,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却未能替她收尸……她都走了这么久,我才得讯归来,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谈婚论嫁?”
婉仪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城澄自责,心里早就软作了一滩泥,语气也缓和下来:“那你总不能就这么耽搁了,至多一年,总归是要嫁人的。”
城澄现在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她心里头早已有了决断,就四个字,简简单单,干干脆脆——终生不嫁!
她想得容易,却不知自己才一入京城,就被人给盯上了,还不止一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