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太太出手倒是大方。”玛尔屯氏将银票接过来看了看放在一边,没好气道:“坐着罢。”
又被婆婆抓个正着,伊尔根觉罗氏本来怕的厉害,却没想到这回玛尔屯氏竟和颜悦色,既没开口骂,更没见着就给一顿排头,她拿不准玛尔屯氏的意思,只好对方说一个字就照着做。
看伊尔根觉罗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玛尔屯氏懒得跟她说废话,“你嫂子,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为了淑嫔?”
伊尔根觉罗氏干笑两声,“可不是。”她一直知道玛尔屯氏严禁他们手伸到后宫,赶紧道:“儿媳甚么都没应,原本想让嫂子拿回去,谁知她放了东西就走,儿媳也是。”
“收着罢。”
“是,儿媳明儿就去……”后面的话伊尔根觉罗氏说不下去了。
“瞧你这副模样。”玛尔屯氏见儿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登时不悦道:“像甚么样子,规矩都忘了!”
被玛尔屯氏一骂,伊尔根觉罗氏反而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忙坐直身子,腆着脸道:“额娘,您真让我收?”
玛尔屯氏这一回却没直接回答她,只道:“我听说,廉亲王福晋今儿和安王府福晋还有承恩侯夫人一起入宫给灵贵妃请安了?”
伊尔根觉罗氏眼珠一转,知道今日的出乎意料根由在哪儿了,当即一脸愤愤道:“可不是,儿媳听大嫂说的,灵贵妃有孕在身,本该静养,结果还去求了万岁,留廉亲王福晋用了午膳,万岁还赐了两壶陈年玉液春。”见玛尔屯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又道:“以前也没听说灵贵妃和廉亲王福晋有甚么交情,还说被耿氏苛待呢,这回儿做了贵妃,倒是跟廉亲王福晋合得来,指不定……”
“好了!”玛尔屯氏冷冷的看着儿媳,“你回去罢,老二该回来了。”
伊尔根觉罗氏自知火候差不多了,也没再说甚么,起身行礼退下。出远门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的茶碗碎裂之声时,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木姑姑从厨房端了燕窝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愣了愣,却没说甚么,服侍着玛尔屯氏先用燕窝,悄悄问过屋中的丫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由叹了口气。
她年幼时就和玛尔屯氏玩的好,长大了去旗主家里做奴才,玛尔屯氏嫁给阿克敦。后来玛尔屯氏回京,得知她丧夫丧子,于是将她要到身边,名为主仆,实则是姐妹之情。她比谁都清楚玛尔屯氏这几年最大的心结。
要说从一个包衣奴才到今天寻常宗室都要恭维,出入后宫便是太妃们都要给好脸色,丈夫儿子俱都有了着落,玛尔屯氏可谓再没甚么不顺心的了?然而越是风光,玛尔屯氏的心头那个疤就越是痛苦。
全家都成了人上人,唯一的女儿,却带着外孙死于非命……偏偏仇人还越过越好,以前是报不了仇,现在明明可以报仇了,但……
木姑姑想了想,再思及阿克敦的嘱咐,还是决定劝一劝玛尔屯氏。可惜她还没开口,就被玛尔屯氏给堵了回去。
“你不要劝我,杀女之仇,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老爷是男人,要讲甚么大局,我却不行。当初能忍,那是没法子,到了这会儿,我为何还要忍!”
因为万岁要你忍啊!
木姑姑没法说出这句戳心窝的话,就道:“那您也千万别和灵贵妃起了罅隙,冤有头债有主的,灵贵妃那时候才多大,原本和她没干系。”她慢慢给玛尔屯氏打扇,徐徐道:“老奴说句逾越的话,您可不能听二太太胡说,二太太到底是有私心,不说她娘家嫂子,就是她娘家,都有好几个侄女是打算选秀的。”
玛尔屯氏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神色有些狰狞的道:“灵贵妃,确实和那,相处的好得很!”
和仇人走的近的人,那便也是仇人!
“这……”
“你不用说了,人家是贵妃,圣宠在身,我这安国夫人,哪怕再气再恼,又能如何,不过在家里发几句闲气罢了。”
要真是如此,也就罢了。
木姑姑神色复杂的看着玛尔屯氏,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晚上去和阿克敦通通消息。谁知她还没决定,夜间忠勇公府就发生了一件引动朝局的大事。
☆、第 134 章
“万岁。”
苏景接过太监手里浓碧色的茶水,喝了一口把倦怠感压下, 才听梁九功回禀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雅尔甘大人在天碧楼和承恩公佟大人一道喝酒, 正好撞上巴林世子跟辅国公喇布, 双方不知怎的说了几句就动上真火, 把天碧楼给砸了。等巡捕领了人过去,才发现巴林世子倒在地上,肚子好大一个血窟窿,承恩公也是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听到这一长串名字,苏景本能的拧眉。
承恩公佟大人,除了鄂伦岱还有谁, 一个当年亲爹都要请旨杀子的老混混。巴林世子琳布, 荣宪公主和多尔衮的独子, 留京的这些日子就连他这个万岁都久仰大名。还有喇布,华圯的庶弟,已故安郡王的最宠爱的庶子,临死都想方设法用安王一系的人脉为这儿子在他面前求了个辅国公。再加上一个雅尔甘……
全是一群纨绔子弟!
偏偏眼下的情形, 几家背后情势复杂, 他真是不管不行了。
“让太医去看看,先给那两个把伤治好了,待……”苏景话音未落,外头魏珠又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跪,“万岁,雅尔甘去了。”
苏景手里端着的茶盅一歪, “你说甚么?”
魏珠也怕啊,硬着头皮道:“回万岁,雅尔甘大人在巡捕房突发暴疾,没等大夫前诊治,人就没了。”
苏景一句话没说,坐在榻上沉默良久,忽地站起身将手中茶盅往地上重重一掼。
飞起的碎瓷在梁九功和魏珠脸上割开几道口子,但两人浑然不觉,而是看着苏景手背上一道血痕,大惊失色道:“万岁保重龙体啊。”
“快传御医!”
等忙乱结束,苏景已坐在御书房中,手背上也不再渗血,他面色冷如寒冰,“雅尔甘是怎么死的?”
新设不久的巡捕房统领金十三暗暗叫苦,他这原本以为弄到个四品的武职是天上掉馅饼呢。结果上任两个月头发都快掉光了,这巡捕房专管京城夜间的安宁,自打万岁取消宵禁,京里那帮子纨绔们一个玩的比一个疯,管罢,个个来头不简单,不管罢,御史盯着,还有一帮百姓,动不动就跑去找报社,那报社的劳什子书记员简直是软硬不吃,天天点着名的骂。这回更倒霉,他只是照着规矩把人关在巡捕房,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等这些大爷们背后的人发力给救出去,互相赔几两银子把事情解决了,结果人死了……
雅尔甘不要紧,可雅尔甘他爹厉害啊,他娘更厉害!金十三能被苏景选中,也不全靠是嫁了个妹妹给石贵,这会儿一看苏景的脸色,心里顿时有了谱,利落道:“回万岁,奴才让大夫看过了,说是雅尔甘摔了头,起初没事儿,但到了牢房一趟,血气上涌,就……”
摔了头?回想前世许多这样的案例,苏景也明白了。这种病,别说古代,就算是现代,因为起初没有任何症状,也很容易被忽略,最后的结果就是悄无声息的死去。
说起来,雅尔甘这两年已经慢慢耗尽了他的耐心。在扬州时,雅尔甘暗地里时就很不喜欢阿克敦和玛尔屯氏对他的偏袒,对于玛尔屯氏夫妻节衣缩食也要供他念书颇有微词,后来他挣银子,雅尔甘又抱怨玛尔屯氏没有将那些铺子银子收归公中。所以要说甚么表兄弟情分,他实在难有。不过玛尔屯氏一生二子一女,女儿已经意外被人害死,如今次子又……
苏景捏了捏眉心,“安国夫人可知道此事?”
金十三道:“这,没有万岁旨意,奴才不敢妄为。”
苏景扫了他一眼,道难得有几分踟蹰。只是此事瞒是瞒不了的,他忖度后道:“你带了人,把雅尔甘的尸首护送去忠勇公府。魏珠,你带两个太医一道去,若忠勇公和安国夫人有甚么身子不妥的地方,立即回宫禀报朕。”
被安排这么一个苦差事,魏珠差点没当场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