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腿躺在床上的二哥,奴才们口中暴躁不安,整日寻死的二哥,不得不服下安神药才能稍稍休息片刻的二哥,得到生母被休弃,被送往刑部的消息,没有拖着病体去求见才回府的阿玛,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反而安安静静。倒是五岁的海霍娜,找到这东小院来。
‘大哥,这场刺杀,您果真不知情么?’
眼见弘昐缓缓躺下阖上双目,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哈宜呼张了张嘴,最终仍是甚么话都没说,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弘昐的预料出了些差错,苏景虽醒,为稳妥起见,雍亲王府递上去的牌子,还是又隔了三天才得到恩准。
乌喇那拉氏入了刑部大牢,外头议论纷纷,加上这几日不少牵涉到苏景遇刺一案中的人被阖家下狱,除了四爷和太后以及康熙自己,连德妃想见苏景都不行。直到太医道苏景天生体质强过寻常人不少,只要退烧清醒便绝无问题后,康熙又延后三日,方才开始陆陆续续让苏景见人。
苏景被阿克敦带回宫后,康熙吃不准幕后刺杀的人到底是谁,就让苏景一直留在干清宫的偏殿。得知有人要来探视,苏景就道他挪一挪,不知何种缘故,康熙想了想,仍让苏景留在干清宫,只是换到后殿,叮嘱梁九功若有人来看望苏景,令其走通往后殿的小道。
得知要见苏景,便要去干清宫,年氏有些不乐意让福宜跟着去。
她不求儿子在万岁面前露脸,有大出息,只希望几个儿子都能平平安安长大。生在皇家,太过瞩目,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但福宜头一日得知能见苏景,第二天天一亮就跑到弘昀的院子蹲着,弘昀洗漱,他在边上蹲着,弘昀用饭,他还在边上蹲着,两只小手死死拽着弘昀的衣角,有人过去,他就扯开嗓子拼命哭。
见他那副模样,谁还能忍得下心,尤其是才经历过夫妻父子相疑的四爷,此时对福宜这一番赤子之心格外感触,开口道:“让他去罢,总算他还记得他大哥疼他。”
四爷这样一说,年氏哪里还敢说甚么,只得再三拜托哈宜呼与弘昀,求他们照顾着些。
入了宫,康熙似乎也无意见自己的孙子孙女,吩咐人将四爷叫过去,魏珠则熟门熟路带着哈宜呼,其其格,弘昀,弘暦还有弘昼和福宜去看苏景。
“大哥。”
得知不用见康熙,哈宜呼等人先还心里放松了些,可等到一看到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床边养身,面容苍白的苏景,不管之前对苏景有多少真情,或是有多少暗暗嫉羡,此时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大哥。”福宜挣开哈宜呼牵着他的手,哒哒哒跑过去,看着像是想扑在苏景怀里,却又在床边站住。眼睛在苏景身上溜了一圈,看着苏景身上的绷带,那双大眼睛里立即就全是泪水,瘪嘴望天抽泣起来。
一面哭,他一面用多了不少肉的手摸着眼睛,嘟嘟哝哝道:“不能哭,额娘说不能哭,福宜不哭。”
小孩子的泪水,总是最澄净。
这些日子宫里来来往往,见不到他,都要送东西过来,人参灵芝,灵丹妙药,可真心为他担忧的到底有多少呢?
苏景哂然一笑,伸出胳膊,“福宜,来。”
福宜动了动腿,看着苏景身上缠着的绷带,怯怯道:“额娘,额娘说大哥受了伤,不能抱我。”
“大哥没事,过来让大哥看看我们福宜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苏景摸了摸福宜的头,用右手轻轻抱着福宜颠了颠,很快就放下,郑重道:“看样子是认真用了饭。”
“我每次都吃一碗饭,喝一碗汤。”福宜被苏景抱了一下,脸上有了点笑,靠过去小声道:“大哥,你不会死了是不是?”
“福宜,胡说甚么呢!”见到在边上服侍的宫女与太监,尤其是魏珠脸色不好看,再看苏景也沉默下来,哈宜呼忙呵斥了一句。
福宜被哈宜呼一喝,头都不敢抬了。
“没事。”苏景对哈宜呼道了一句,摸着福宜的小脸,轻声道:“大哥怎么会死呢,大哥还要教咱们福宜打拳呢。”见福宜揪着手指头不说话,苏景就问他,“福宜,谁告诉你大哥要死了?”
三岁多的孩子,连生死的含义都弄不明白,身边服侍的人又都是精心挑选过得,年氏更不是那种会在儿子耳边念叨的人,无缘无故,福宜如何会这样问?
福宜左右看看,凑过去附在苏景耳边,“大哥,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苏景配合的微倾身子,放低音量。
“是三姐姐的奶嬷嬷说的,她跟三姐姐说,要是你死了,又没了福晋,往后三姐就会很难过。我问她甚么事死了,她就把三姐给抱走了,不肯理我。”
“海霍娜的奶嬷嬷。”
“大哥,这事儿……”哈宜呼跟其其格都急忙要解释。
见到他们脸上的急色,苏景笑笑道:“我明白。”他一顿,抬手道:“因我手受伤的缘故,这屋里闷热的很,你们别多呆,去隔壁吃些点心,待会儿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尽尽孝心。”
哈宜呼跟其其格很听话的带着几个弟弟去了隔壁。
“弘昀,你留下。”
弘昀闻言停住脚步,没注意到走在后面的弘暦朝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被苏景眼角的余光察觉了。
“大哥。”弘昀也不知道苏景叫他做甚么,走过去的时候还略有些拘束。尽管眼前的大哥还是一个在养伤的病人,但或许是这里是干清宫的缘故,或许是旁的,弘昀总觉得眼前的大哥根本一点都不虚弱,相反,还有一种让人比平时更畏惧的威势。
苏景指了床边道:“坐着陪大哥说说话。”又示意魏珠,“带人出去罢,这里有弘昀就行。”
待魏珠令人退出去,苏景接过弘昀递上的一杯温水,喝过一口捂嘴咳嗽了两声,见弘昀还是垂着头木呆呆的模样,不禁道:“弘昀,你是不是以为大哥要问你福晋的事?”
弘昀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讪讪道:“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放心。”苏景收回视线,淡淡道:“你我兄弟,大哥岂会为难你。我要知道福晋的事,不会问你们。”
虽说脸上烧的慌,但弘昀到底松了一口气。
在东小院说说不要紧,可在大哥面前说,要他如何说呢。他现在甚至连如何称呼之前的嫡额娘都不清楚。这场刺杀大案还在清查之中,他又是庶子,而且一母同胞的兄长是大哥拼命救回来的,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说。
义愤填膺声讨过去的嫡母,还是义正言辞表明一番里面或许有误会。
不管如何,其实都不妥当。
可苏景体贴,弘昀却很愧疚。毕竟眼前的大哥,是救了他同母的三哥。
“大哥,我,外头眼下乱的很,此事有万岁和阿玛做主,您安心养伤就是。”想来想去,弘昀还是觉着自己至少应该表明出他是很关心苏景的。
苏景吐了一口浊气,笑望着弘昀,“你觉着大哥果真能清清静静的养伤?”他说完这一句,见弘昀脸上涨红,收了那点戏谑自嘲的笑意,直接道:“海霍娜,今早缠你们缠的厉害罢。她,可是想见我?”
弘昀苦着脸,“可不是,只是阿玛说不能让她来打搅您养伤。”
“算甚么打搅呢。”苏景口气温和,“她一贯爱撒娇,想见我,并不是甚么大事。趁着天色还早,你替大哥跑一趟,将她接进宫来罢,大哥也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