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2)

苏玉婉在中刀的那一刻震惊地望向白衣少年, 她张了张嘴,但还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下一刻少年便利落地拔出刀。

如泰山骤然崩塌, 苏玉婉闭了眼,人后栽落于地的时候,有泪水从她眼角流下。

“娘”

崔柳惨烈地惊呼一声, 音量似要穿破天。

白衣少年嘴角笑意不减, 随手就丢了刀。他指尖沾了些许鲜血,与其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随从追风恭敬地奉上白锦帕,那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异常精致的荷花。

少年拭掉指尖的血,便丢了帕子。

染血的荷花锦帕落地蒙尘,随风向着路后方滚动。

崔柳抱住苏玉婉哭嚎了两声, 声音渐小, 因为她感觉有一道很阴冷地目光正逼仄盯着自己。

崔柳缓缓抬头看向白衣少年。

少年的目光看起来又没那么阴冷的感觉,他甚至在发现她目光的时候, 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可是崔柳还是觉得她好可怕,不禁浑身打起了寒颤。

崔柳扭头看向红衣, 她一直都在老实地伏地跪着,万般谦恭的模样。哪怕刚才她母亲被白衣少年杀死了,她从始至终她没抬头, 更没有吭一声。

崔柳再傻, 也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 这白衣少年就是非常可怕。她母亲那么厉害的人物, 是地臧阁阁主, 掌握着那么人的生死,结果只在那一瞬间,竟如蝼蚁般死在白衣年少年的面前。

崔柳呆呆傻傻地看着已经气绝的苏玉婉,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本该是博陵崔家的贵女,本该被娇养在深闺,本该只摆弄些女红和琴棋书画。这转头,她竟成了江湖亡命之徒,唯一可以依靠的母亲竟就这么死了

崔柳越想越委屈,禁不住痛哭起来。她松开抱着苏玉婉的手,急忙忙爬到白衣少年的跟前,连连跟他磕头求饶,表示她愿当牛做马,做伺候他的婢女,做什么都可以,只求能饶她一命。

“做什么都可以”白衣少年重复其中一句。

“对对对,什么都可以,只求少主给我一个机会。”崔柳哭求道。

白衣少年微微弯了下腰,认真打量起崔柳的脸,他眼睛里随即闪出光彩,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崔柳哆哆嗦嗦地垂眸,毕恭毕敬地发誓道“妾以后愿意好好伺候少主”

“又丑又蠢,连伺候我养的狗都不配。”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就去死吧。”

白衣少年抽出别在腰间的玉扇,挺拔身姿,潇洒地扇动着扇子,却说着要人命的恶言。

崔柳如晴遭了天霹雳,慌忙磕头“不少主,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放心,我不会杀你 。”白衣少年语气肯定。

崔柳正要松口气的时候

“我这双手便是染血也只能染美人的血,你还不配。”

他旋即骑上红枣骏马,连看都不愿多看崔柳一眼。

马蹄声起,白衣少年背影绰绰,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崔柳已经被白衣少年临走前留下的话,吓得绝望,浑身哆嗦。她望向没有跟着白衣少年一起离开的随从追风,这个人相貌白净清秀,看起来明明是副斯文相,但他那双眼好吓人。崔柳自问不是那种眼光精准的人,但她能感觉到这人眼中有对自己嗜血的杀意。

崔柳吓得连连蹬腿往后退,赶紧爬起转身就跑。

追风当即一个箭步向前,便揪住了崔柳的后衣领。

“别杀我,别杀我,我已经中毒了,我马上就会死了,求你让我多活儿一会儿,先把我娘葬了”崔柳慌张地哭求道,她与其被这些人弄死,倒不如去求崔桃。她若好好去求崔桃,况且她还有一位同母大哥会为她求情,说不定会给她解药,只要她能从这个人手中逃脱出去。

追风揪着崔柳往后拖,随即捡起地上那把刚刚被丢掉的匕首,然后强逼着崔柳将匕首握在手里。

崔柳不明白这是何意,哆哆嗦嗦地拿着匕首,不解地看向追风。当追风握住了她执刀的手,反将刀扭转了方向,对准了自己的时候,崔柳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崔柳吓得直摇头,哭着喊不要。她好后悔,她当初为什么要认母,为什么要喜欢上吕二郎,为什么要在三年前耍手段陷害崔桃、为什么三年后还非要置崔桃于死地而暴露了自己这么多选择,哪怕任何一个不去做,她都不至于会有今天。

她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崔柳哭着竭力反抗着,想挣扎逃脱,奈何她的手腕被对方紧紧地扣住,她不管怎么反抗都没用,刀尖依旧还是一点点地在逼近她的胸口。

“不不啊”

剧痛在胸口处蔓延,湮灭了她身体里所有的生机,眼中的光亮渐渐褪去

崔柳最终倒在了苏玉婉身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同苏玉婉一样眼角滑落着泪,她不甘心地张着嘴,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杀她为什么要她这样死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死得心有不甘,有很多话没说完。

追风哼笑一声,随即看向仍保持跪地姿态的红衣和另外两名杀手。

“都起吧。”

红衣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在这时候带着两名随从起身。

“这次你及时禀告消息有功,少主自会赏你。”追风道。

红衣忙恭敬行礼道谢,随后她就从袖中掏出两张符纸,口中念叨着几句咒语,将符纸分别拍在了崔柳和苏玉婉的额头上。两张符纸很快就燃烧起来,化作灰尘被风吹散。

崔桃从地道里冒头出来后,先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才爬出来,然后把手伸向随后出来的韩琦。

韩琦看着眼前的手,抬眸看向崔桃。

其实他不用

手还是搭了上去,由着崔桃把他拉了上来。

崔桃赶紧给韩琦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李远和王钊随后爬了出来,崔桃就立刻停手,才转而拍自己的。

“这什么地方”李远顾周围的环境,如今天已经亮了,视野很清晰。

他们应该正处在一处山脚下,地洞口周围长着不少矮树荒草,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这地方还有个地洞。

李才随后也爬出来了,听见有流水声,他就赶紧顺着荒草踩踏的痕迹往前追几步,瞧见前头一条小溪,再往小溪那边瞧,有一条宽敞的路。

“清福寺东面连着一片山,从我们刚刚走地洞的方向来判断,就是往东,还穿过很长一段山洞,这应该是在清福寺以东的这条官道旁。如果不穿山洞的话,从清福寺正门走官道绕路到这里,得有七八里了。”王钊指着地图道。

幸好走的时候韩推官嘱咐他带上地图,毕竟深州地界他们不熟悉,有地图好办事。便如现在,看了地图后就明明白白了。

因为地洞连着山洞,山洞里头的情况又错综复杂,大家从山洞里摸索到这地方花费了不少工夫。

时间过去很久了,苏玉婉等人要逃跑,恐怕早就跑没影了。

大家走得也就没那么着急,顺着脚印痕迹过河。

李才跑得快,直接冲上了官道,发现苏玉婉母女的尸体后,立刻喊大家快来。

崔桃和韩琦等人瞧见这一幕的时候,都不禁有些惊讶,这个结果很让他们意外。

本以为可以顺利逃跑的两个人,如今却死在了这里。苏玉婉腹部中一刀,这刀系韩综所伤,伤口其实并不算深,只要及时救治问题并不会太大,致命伤在左胸那一刀。崔柳则也是左胸中刀,匕首正保持着插入她胸口的状态。

那把匕首崔桃认得,就是韩综捅伤苏玉婉的那把。

崔桃查看了苏玉婉左胸和腹部的伤口情况,伤口打小尺寸一致,都符合韩综那把匕首的特征。

王钊看见崔柳的右手掌心沾着血,而匕首的手柄上也有血。

正常匕首插入胸口如果不的话,是没有血液喷溅的,所以崔柳手上的血应该是属于苏玉婉的。

“莫非这是弑母之后自杀她以为自己真中了什么不可解的毒,寒心之前苏玉婉不管这事儿,一气之下便痛下杀手,但杀完了之后又后悔,所以就自尽了”李才立刻做出一番推敲,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那里好像别扭,有点逻辑不通。

“明明已经有机会可以逃命,俩人没必要在半路打起来。只要人没死,毒也没发作,便有解毒的机会。依照苏玉婉的性子,三两句就应该能安抚住崔柳了。再说崔柳会是下手杀人,再自杀的性子么她毕竟是高门贵女,直接动刀杀人对她来说哪里会那么容易。而且这两刀还都是精准捅在心口上,手法娴熟,对于初次杀人的崔柳来说,很难做到。”王钊分析道。

其实崔柳吃的那颗大药丸子根本没多少毒,只是在服用后的一段时间,让身体会有异常脉象,和一些红疹之类过敏反应罢了。

崔桃赞同王钊的推敲,“照崔柳平常的性子,她肯定不会干出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除非她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再说,还有一名叫红衣的红衣女子和两名杀手跟她们一起逃跑,如今这对母女死在这了,那三人呢”

大家环顾一圈,就看向路旁残留的马粪和车辙印。

王钊“说不定是那三人下手杀了她们母女,却拙劣地做出女杀母的现场来,想迷惑官府然后他们就赶着马车跑了”

没有证据,说再多都是揣测。

“就近搜查。”韩琦命令道。

案发现场周围的线索也很重要,虽然这里位处官道旁,四周环境简单,但现场勘查最该谨慎细致,不能忽略细微。几人随即领命,分散各个方向四处查看起来。

“这把匕首被丢到地上之后,又被捡起来了,才插入崔柳的胸口。”

崔桃观察到崔柳的伤口周围和匕首上的黏着灰土,同时也在地上找到了相对应的血迹。而苏玉婉的伤口除了血迹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伤口是干净的。

崔桃在崔柳脖颈后的位置,发现了一点点似乎像是纸张焚烧过的灰烬。然后再去观察苏玉婉的情况,也在其发丝上,找到了一点点类似的灰烬。再仔细观察两名死者额头的位置,皮肤似有一点点烧灼的情况,但不去特意注意的话根本不明显。

灰烬少,还是在额头的位置,让崔桃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符纸。有一些道士在作法的时候,是会烧符的。

崔桃检查完这些之后,就凑到韩琦跟前来,还以为他一直在旁观没啥意思,就想跟他闲聊两句。

“有一匹好马。”韩琦突然道。

“一匹好马”崔桃乍听之下,没理解韩琦的意思,但当她顺着韩琦的目光看向马粪的时候,有些明白韩琦的意思了。地上一共有三堆马粪,其中一堆的成色确实不大一样。

“好马需用黍米喂,若长期食草,则腹下坠,致伤胃,好马也会变成庸马。”

韩琦告诉崔桃,黍米喂养出来的马匹膘肥体壮,不仅姿貌俊美,奔跑起来极有力量和速度,且耐力超凡。简单来说,就是这马中之贵也是要跟人中之贵一样,要吃最好的饭。

“我懂了,别说马了,人也一样。同样的身体情况,吃糠喝稀的肯定没有吃米吃肉的长得健硕。”

崔桃叹气一声,感慨这不仅人分三六九等,连马也一样。

“也就是说,刚刚停在这的马匹里头,有一匹极好的良驹”

“嗯。”

“良驹难觅,每年马场挑选出来的良驹都会进贡给朝廷,鲜有可能流落在外。”崔桃叹道,“看来地臧阁跟官贵还有关系,不过苏玉婉这个女人是惯犯,她一向是都爱跟官贵扯上的关系的。”

王钊和李远找了一圈之后,什么都没找到。李才这时候则从远处路边的深草沟里爬出来,举着手里的帕子气喘吁吁跑回来,高兴地表示他好像找到了重要的证据。

“的确是重要证据。”

若没这方带血的帕子,只凭马粪,倒是无法确认这匹良驹是苏玉婉自己搞到的马,还是别人的马。但有了这帕子,就可以大概率证明是别人的马了。

“插刀不易沾血,拔刀却容易。定然苏玉婉是先被这把匕首捅过之后,有人把匕首拔下来,丢了地上,还用帕子擦了自己手上的血。匕首之后又被捡起,崔柳也拿过沾血的匕首,不知以什么方式,总之最终匕首插在了崔柳的胸口。”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这方带血的帕子一角绣着荷花,与崔桃之前从玄衣女子燕子身上搜到了的那方粘着油渍的锦帕一模一样。

因为崔桃之前捡到韩综的帕子也是这料子,虽然没有绣花,但她还是特意仔细研究了两方帕子,所以对荷花的刺绣针法很有印象,以至于连每片荷花瓣的大小都记住了。

崔桃很确定,这方带血的锦帕上的荷花绣法,与玄衣女子身上的那块一致。荷花的样式和大小也基本雷同,这荷花绣花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桃本以为她当初在燕子身上发现的帕子属于地臧阁阁主,如今看来并不是。

现场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勘探的线索,剩下的就是要二次验尸了,要等尸体运回衙门之后拿辅助工具才能进行。李远等人负责看守尸身,暂且留在原地等待。

崔桃在河边洗干净手之后,就跟着韩琦再钻地洞,原路折返回清福寺。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走这条地洞比较近,他们没有马和车,如果走官路绕道的话要很久了。

这次走山洞就只有崔桃和韩琦两个人,崔桃提起之前撂在洞里的灯笼,一边照明着前路,一边跟韩琦瞎分析起来。

“你说会不会苏玉婉最近又找了一个为她着迷的贵族男子,却没想到这男子心狠呀,并没被她的魅力所吸引,还发现了她有了一儿一女,还是地臧阁阁主跟朝廷最对犯罪,所以一气之下就把她给弄死了”

“不排除这可能。”韩琦知道崔桃这推敲很随意,但是可能性的确不能排除。

“对了,六郎是怎么带人悄悄攻上清福寺,还没被地臧阁那些蛰伏的杀手发现还有那些引蛊的香你又从何处弄来的”事发突然,还有那么多坏人要打要追,崔桃之前都没来得及问。

“汴京能人异士颇多,自有懂蛊毒之人,你走后我便叫人拿蛊虫去查。有识得此物的苗疆人,他便将蛊虫两日内养为成虫,选雌虫制出引蛊香。我来找你的时候,顺便带了这些香来,本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万一就立刻来了。”

至于围攻清福寺,倒更简单了,韩琦没用安平府衙的人。既然苏玉婉要挟崔桃不准多带一个人来,那么从安平到清福寺的各条路上,都极可能都会埋伏地臧阁的人监视。但是其它地方通往清福寺的路,却未必会被面面俱到,即便被顾虑到了,其所派的人手必然不会太多,较容易躲过。

所以韩琦便让李远、李才等人扮成百姓提前离开,人手不走安平到清福寺的路,而是绕过清福寺,从南面的几个县衙调派人手过来,趁着夜色悄悄摸过来。山野之大,谨慎行事,找不宜暴露的地方藏身也并不难。

而王钊、李远二人则因为身手比较好,便潜伏在距离清福寺更近的地方观察情况,只要能确认八名孩童安全了,他们就可以立刻放出信号,示意在更外围待命的人马去围攻清福寺。

“六郎英明,可真太厉害了。却不知六郎这脑袋瓜儿怎么长的呢,怎么这么聪明呀,连我都不禁为之觉得骄傲”崔桃不吝言词地赞美韩琦,男人都需要鼓励和赞美的,聪明男人也不例外。

韩琦凝眸望一眼崔桃,让她好好说话。

“怎么没好好说话了,夸你不是好话你这人怎么还不领情呢。”崔桃马上甩给他一个充满抱怨的小眼神儿。

“可知你才刚说话像谁”

“谁”

“少时,我娘便这样夸我的功课。”韩琦勾唇道。

崔桃噗嗤笑了,“那就更没问题了,有一种说法叫女儿找夫像爹,儿子找妻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