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只是普通的凡间物,只要保证水分,便会努力的生长,一如山下的那些凡人们兢兢业业的生息。
不过虽然已经来了不短的时间,瀛若却是一直守在山上,顶多偶尔闲来无事的夜晚,会坐在山顶观望一下山下城中的灯火,却从未同那些凡人们有过接触。
世间生灵们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她其实曾试着走近那处镇子,但才稍稍靠进,就被凡人们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怪味给吓退了,从那以后,便只是旁观,一心等着那行雨树结了果子,好带去给师父复命。
就这样,一晃又是几年过去,眼看着那行雨树隐约有开花之兆,而她的平静的生活,也忽然有了些许变化。
那是一个春日,临近黄昏,夕阳铺就一地余晖,与周边光秃秃的山石相比,被绿色掩映的小屋倒是格外惹眼。
她正在果树底下翻检,预备摘几个果子当晚饭吃,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请问……”
独居山间二十年,已经许久没有人同自己讲话了,这骤然传来的声音叫她呆愣了一下。
她诧异回头,发现了一件更为诧异的是,有一男子,正立在几丈之外的地头。
以凡人的样貌推断,这该是个才至弱冠的青年,身如修竹,面若冠玉,浑身透着股文气。看打扮,像是哪处大户人家的公子。
见她回头,青年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神,忙冲她揖了一礼,道,“姑娘有礼。”
与此同时,看清对方的模样,瀛若也是一愣,这青年似乎有些面熟,尤其那双眼眸,不知为何,像是在哪里见过?
但转瞬后她就打消了疑虑,她虽敛了仙气,却也能看出眼前的青年只是肉体凡胎,普通的凡人而已,但她可从来不认识什么凡人。
她往外走了几步,略有迟疑道,“你……是在同我说话?”
青年又是一愣,而后却笑道,“姑娘说的不错,况且这里似乎没有别人吧。”
算来,这可是二十余年来头一次跟她说话的人,而且还是个凡人,瀛若瞬间有些奇异,也跟着笑了笑,问道,“那你找我有事?”
青年哦了一声,正了正身形,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迷路了,想问一问姑娘,可知如何才能到山下的泰兰城?”
听到此瀛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个问路的。
虽然轻易不下山,但她好歹在此住了二十年,指个路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此时爽快抬手,指向一旁道,“沿着这条路下去,你会看见一条河,顺着河走,就能走到泰兰城了。”
那青年顺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回头跟她道谢,“多谢姑娘。”
瀛若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她心间其实还有些奇怪,凡人身上常会有股异味,譬如上回她尝试着入城,甫一开始便遇见了几个男子,身上的腐臭味熏天,当即便把她给熏了回来,而眼前的这个青年,纵使她离得很近,也丝毫闻不到异味。
非但没有异味,反而还有种淡淡的清香。
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种清香有些熟悉,心间微微一动,她好奇问道,“这山中久不见有人来,公子怎么会在次迷路?”
那青年淡笑道,“不瞒姑娘,在下前几日出城访友,去时走的并非此路,今日走到山下,忽然心生好奇,想上山看看,哪知上来之后,便迷了方向……”
说着语声稍顿,问她道,“在下一路走来,眼见此山寸草不生,没料到却在姑娘这里瞧见了绿色,这些绿植,都是姑娘栽养的吗?”
瀛若回头看了看这些年来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有底气的点头,“自然。”
青年再度看了看她身后掩映在绿色之中的石屋,点头赞道,“能在此险恶环境中养出绿植,姑娘真是好魄力。”
瀛若也没谦虚,点头道,“不止好魄力,还有好体力呢。”
毕竟不管寒暑,她每日上下山去打水,可着实不轻松。
不过青年不懂她的意思,愣了一愣,问道,“姑娘说……什么?”
她哦了一声,含糊道,“没什么,……这位公子,眼看天色不早,下山的路还有一程呢,若是不抓紧赶路,可能天黑之前进不了城哦。”
她心直口快,却并无恶意,须知那泰兰城天黑就闭城门,这青年看起来颇有些文弱的样子,想来走路也快不到哪儿去,若不抓紧赶路,可不是要被关在城外了。
然那青年闻言却是一顿,原还想跟她说什么,此时却是生生止住了话头,只是说,“姑娘所言极是,是在下叨扰了,在下这就告辞,谢谢姑娘指路。”
瀛若一怔,他这反应似乎有些尴尬,莫不是自己说的太过直接,有驱赶人的嫌疑?
然正当她犹疑间,却见那青年已经转身而去,身姿自是笔挺,背影却有些落寞……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瀛若忽然道了句,“公子……”
而只见青年一顿,当即回头看她,踟蹰一下,问道,“姑娘还有事?”
语声里竟隐隐透着些希冀。
瀛若咳了咳,随手拎起身边的水桶道,“我忽然想起水缸里没水了,要去山下打水,正与公子顺路,不如送公子一程?”
青年有些意外,意外之余,面上又有些许喜色,点头应道,“那就烦劳姑娘了。”
瀛若嗯了一声,便抬脚,引着他往山下走去,初时眼见她提着木桶有些笨重,这青年有意要帮她,却被她摇头拒了,便也只好不再客气,由着她去了。
初时无话,行了几步后,耳听青年率先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姑娘芳名?今日实在是帮了在下太多,待在下回到家中,一定为姑娘奉上谢礼。”
听此语气,他倒果真是富家公子,不过瀛若对他的谢礼并不感兴趣,摇头笑道,“不必客气,我也是顺路而已,我叫瀛若。”
她言语率真直接,与从前见到的女子都有不同,青年心间微微一动,轻声重复她的名字,“瀛若……姑娘的名字很是脱俗。”
这名字是在她出生前就取好的,出自亲爹堂堂东海父君,自然脱俗,瀛若呵呵一笑,倒没有谦虚,又顺嘴问道,“公子过奖了,不知您贵姓?”
凡人们见面,似乎都是这样打招呼的。
却见青年将脚步一顿,颇有些郑重的自我介绍,“在下姓沈,单名桓字。”
瀛若哦了一声,礼尚往来的说,“沈桓……你的名字也好听啊。”
沈桓闻言一笑,向她道了声谢,一瞬间,宛若光风霁月,令人有些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