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终于放心了。
但过了没多久,乔念的脸上多了些伤,李翠问他,他说路滑摔了一跤。断断续续三四次,李翠又没忍住,远远跟在后头。
离开村子后,乔念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走得很小心,很警惕,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天黑了,李翠借着月色看着背影小心翼翼的儿子,很心疼。
走到半路,突然草丛里跳出几个孩子,将手里的东西砸向乔念,围着他喊“瞎子瞎子死瞎子”。
乔念挥着手里的木棍,但一个人也打不着,一个东西也敲不开,就这么站在原地,被那几个孩子扔着东西。他不敢走,怕乱了方向,乱了步数,等会去不了义庄,是要扣工钱的,晚饭也赶不上吃。
“滚!”李翠冲了出来,抓了地上的棍子追打他们。
孩子跑得很快,一会就没影了。
李翠看着儿子脸上的伤,拉着儿子的手哽咽说:“我们不做了,回家吧,阿娘养着你。”
“阿娘。”乔念说,“去哪里都一样的,找这活不容易,人家肯要我已经很好,我不能赚大钱,可是至少能养活自己,他们管我两顿饭,全是米饭,不是粥水,还有菜,过节还有两片肉。”
李翠强忍眼泪,答应了。回到家里,李翠没有哭。
哭没有用,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李翠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乔念回来就听见阿娘在院子里劈竹子,劈了一片又一片,他在旁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灯笼。”
乔念笑了,扯得脸上伤疼,他说:“瞎子打灯笼吗?”
“是盲人。”李翠纠正说。
“嗯嗯。”乔念困了,进屋里睡觉。
等李翠进屋去拿绳子,就见桌上放了一碗饭。儿子又没吃早饭,每天都留着给她,连菜也没吃一口。义庄管两顿饭,晚上和早上,这么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能行。她默了默,去拿绳子还有灯油。
晚上乔念要出门,李翠把灯笼交给他。
乔念怕被人笑话,不肯要,他懂事,但到底是个少年,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李翠说:“天黑,我怕别人撞着你,拿着吧。”
乔念只好接过来,拿着灯笼去义庄。
从村里出来,走到半路,心又忐忑起来,怕那些孩子又冲出来。
但今晚意外地没有。
他明明听见他们躲在草丛里了,结果都没有出现。
乔念很吃惊,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乖巧了。
到了义庄,正有人抬着担架进去,一瞧见乔念就吓了一跳,说:“乔念你差点把我们吓死,我还以为见鬼了。”
“什么鬼?”乔念问,“我像吗?”
那人说:“你不像,但你手里的灯笼像啊。你提个什么灯笼不好,偏提个人形灯笼,刚才一瞧,我以为有鬼在山里飘来飘去,吓人。”
乔念忽然明白为什么阿娘非要让他提灯笼了。
阿娘白天在院子里捣鼓的,就是这个灯笼吧。他执意要做这个活,可阿娘不放心,他又不让她陪着,所以阿娘想了这个办法,做盏可怕的灯笼,像鬼魅一样的灯笼,这样那些孩子就不敢靠近他了。
乔念鼻子一酸。
阿娘……
有了这个灯笼,那些孩子被吓了几回,再也不敢在路上埋伏了。乔念的脸上身上也没有再落下伤,在义庄里提着这灯笼也吓人,安全可靠。乔念就一直将灯笼带在身边,晚上互相陪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母子两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起来,不富裕,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就是外头乱,越来越乱。
偶尔会有各种军队从渠山外头路过,但进村子还要一段路,暂时还没有被骚扰过。
乔念十八了,可以成家的年龄。李翠托了媒婆说亲事,媒婆很直接地说:“这事我可得说好了,好人家的姑娘呢,是找不到的,健全的姑娘也甭想了。你儿子要是有其他毛病还好,但眼睛瞧不见,问题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翠一一点头,她知道的,没奢求太好的姑娘。乔家穷,有姑娘肯过来她都高兴。
但没有姑娘乐意过来。
兵荒马乱的,跟着个瞎子,到时候真跑起来,跑都跑不动。更何况乔家太穷,乔念又没有别的兄弟帮扶,嫁过去一辈子都要吃苦了。
李翠日盼夜盼,也没有盼来个儿媳。乔念倒是不急,每天都提着他的灯笼去义庄,已经成了习惯,这种日子简单又满足。
他想再在义庄做几年,拿攒的钱找个师傅拜师学艺,他都想好了,比如可以做算命先生,比如可以捏泥人,或许还能学拉二胡。只要学了门手艺,阿娘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到了秋天,山上的果子都开始熟了。李翠一大早就背了竹篓子出门,跟乔念说:“阿娘上山摘点野果,要晚点回来。”
乔念应了一声,就去睡觉了。
睡到天黑他醒来,去义庄已经晚了。平时阿娘总是很准时从地里回来,他一听见动静就醒,然后起床洗脸。
今天阿娘回来得晚了。
乔念喝了桌上的粥,有点不放心,等了一会阿娘还是没回来。他怕义庄扣工钱,到时候阿娘又要难过,就点了灯笼去上工。
他守在义庄时,听着山林呼啸,很不安心。守到半夜,他终于忍不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