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乔念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他跑去跟别人玩时,总听见“瞎子瞎子”的话,渐渐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
他不爱出门了,不爱说话了,整天待在家里,坐在院子里的鸡圈旁,听它们咯咯叫。
李翠不想儿子这么消沉下去,但她不知道要怎么教他。她想了又想,拿了点米去镇上换了点糖,回来给了村里的一群孩子,让他们带乔念玩。
村里的孩子来找乔念玩时,乔念又惊又喜。
就这么度过了童年。
李翠想给乔念找个私塾,但拿不出钱。外面越来越乱,战火都要烧进这山沟里来了,村民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翠厚着脸皮带乔念去见了村里一位据说是秀才的老先生,让他收乔念做学生。
老先生已经老眼昏花,拿笔的手都在发抖。见还有人相信他的学识,很高兴,就收下了。
李翠有空了就会去河里捞点鱼,做好了送去。去山上摘点野果,也给老先生送去,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
乔念十岁开始认字,虽然晚了点,但李翠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乔家。
过了五年,老先生去世了。乔念的学业中断,因为眼睛的关系,也没有办法去镇上的学堂。又因为眼睛的关系,念的书似乎一点用也没有。
村里有人嘲笑说他一个瞎子念什么书,还笑李翠心比天高。
更有人说,乔念是克星,克死了他爹,克死了他的祖父祖母,现在还要拖累李翠。
乔念也听见了传闻,又不再出门了。李翠也听见了,她又一次拿了砍柴刀,跑到那户人家门前让他们闭嘴。
那户人家本来就是村里的恶霸,家里人多势众,没被李翠的架势吓着,反而要揍李翠。李翠没有退怯,她知道她这一退,儿子也就完了。
李翠挨了揍,鼻青脸肿,但那户人家也没占到便宜,最后村长出面调解。
不好的传闻也消停了下去,没人再提这事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李翠是会拼命的人。
乔念知道母亲去跟人打架了,听见她回来在捣药,伸手去摸母亲的脸,瘦削的面颊肿到半天高。他没忍住,哭了出来。
人是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长大了?
——大概就是在察觉到长辈老去时。
第二天,乔念对母亲说:“娘,我要去找份活做,什么都可以。”
瞎子要找活做并不容易,就算做学徒别人也嫌弃。
李翠也发了愁,儿子想干活是好的,她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学手艺是最好的,牢靠。但没人肯收,一个都没有。
村里人听说这事后,倒是有个人留心了,特地到李翠家里来,说:“我倒是觉得有个活适合乔念做,就是不知道他胆子大不大。”
乔念问:“什么活?”
“我有个亲戚捐建了个义庄,离这也不算太远,缺个守夜的。”
李翠一听,忙摇头:“那活没前途,而且大晚上一个人在那,太危险了。”
那人笑说:“危险倒是不危险,也没人会去偷死人对吧?就是地方偏僻了点,之前找的人熬不过半年就吓跑了。倒不是我说,乔念是瞎子,最适合这工作了,瞧不见,不怕。”
李翠皱眉纠正说:“是盲人。”
那人笑笑:“是是,盲人,盲人。”
“我做。”乔念说,“有口饭吃就好,我阿娘就不用这么苦了。那义庄在哪里?”
“不远,就在渠山。”
乔念有活做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从家里走过去,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却太漫长了。
李翠特地去把路上的大石头挪到一边,把一些能填的坑都填上。每天傍晚她从地里干活回来,就领着乔念去义庄。送他到了那就急忙赶回来,把地里剩下的活都做了,才回家做饭。到了一大早,又去义庄接儿子回家。
乔念知道阿娘辛苦,不想再让她这么送。这天傍晚出门,他说:“阿娘,我可以自己去。”
刚从地里回来的李翠没放在心上,说:“等阿娘洗好手,领你去。”
“阿娘,我真的会自己走。”乔念说,“这几天去的时候,我记步数了。走几步就拐弯,走几步就上坡,走几步进大门口,这三天来回的步子我都记了,只要步子迈得一样大,不会走错的。”
李翠不放心,听儿子语气坚定,就答应了。
乔念拿着棍子出门去了,李翠悄悄跟在后面。
儿子走得很慢,但如他所说,哪里拐弯,哪里上坡,哪里下坡,就连中途碰见个水坑要迈大点步子,他都记得。
李翠很欣慰,儿子为了生活,为了照顾她,已经很努力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翠起床就去了义庄,跟昨天一样,悄悄跟在他背后。儿子依旧走得慢,可依旧走得稳。
到了第三天晚上,李翠又打算要跟,乔念说:“阿娘,你跟了我两天了,知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吧?以后不要跟了,你好好睡觉,不用担心了。”
李翠愣神,问:“你知道阿娘跟着你?”
乔念说:“知道。”
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敏,他当然知道阿娘不放心,在跟着他。就算他听不见,也知道阿娘会跟着。
李翠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
连续过了半个月,乔念每天都准时来回,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