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三百年,凡间的……三年。”
对她而言,也许还不到三日的时光,在塔外的阳世,已是三年过去了。
引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年,不过是三年而已,还算不了什么,外面还没到什么天翻地覆的地步。
可是,那是对活人而言。
“我的尸身不会已经……”她惊恐的抓住了华鸢的肩膀,生怕他说出她已经无法还阳的话来。
幸好,华鸢摇了摇头,“尸身无虞。”
这些年里,他没办法将她从那高塔中带出来,便只有尽全力保住她的尸体不腐,这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而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一点,而是怕她难以适应阳世的诸多变化。
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可是在长安城里等着她回去的人却变得多了起来。
引商暂时还不知道家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便又问了件自己关心的事情,“花渡呢?”
在高塔里时,她在幻境中见到了对方,还为自己无法救他而懊恼。可是事实上,他并没有来到阴间,也未曾出现在她面前过。
这个困惑是苏雅回答她的,“他一直留在阳间当差。”
这些枉死城出来的阴差地位卑微职责又重,花渡之前已经惹了不少麻烦,想来这一次也是实在脱不开身。
引商心里隐隐有些别扭,可还是想得通这些道理,算不上伤心。
不过偏偏就在她想通的时候,一直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的华鸢突然冷冷添了一句,“我没叫他回来,他也回不来。”
引商的脚步一滞,在他身后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想不通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没问他前因后果,他还主动告诉她,是自己阻止了花渡。这倒像是在为花渡解释了。
真不像他的行事。
接着,三人便是一路沉默着走回了鬼市,从这里回到阳间是最快的。阿灿姑娘给她倒了一杯“还来去”,只有喝了这酒才能顺利从鬼市走出去。
“小娘子定要在凡间多住些时日再回来。”楼里的那些女子们都在笑着祝她长寿。
引商笑着谢过了,然后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离开阴间之后,第一个要到的地方还是土地庙。人间每一处都有土地庙,只是寻常的凡人看不见罢了,庙里的土地神掌管着一方土地,人死之后若要前往阴间,必经此处。
长安城的土地神就是那看起来尚且年幼的孩子,引商回到阳世时,还要从他那里过,又被他审问了一番,从籍贯到姓名年纪都问了个遍,最后还是华鸢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本就是你们的失职,见好就收吧。”
那土地神似乎很怕他,立马乖乖收好户籍簿,抬手一指庙门。庙外的槐树们很快向两旁移动着,露出了一条大道。
“回吧。”那孩子站起身用力一推引商,后者便踉跄着跌出了庙门。
这一次,没有走多久就已经走到了长安城外的泾河边。
一见那熟悉的景色,多日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引商忍不住将嘴角咧到耳根,然后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华鸢和苏雅是陪着她走出来,可是当她回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苏雅身形越来越模糊,几乎就要化为一团黑烟。现在已是夜深之时,若不细看,几乎就要看不到他在何处。
“他这是怎么了?”她傻了眼。
相较之下,苏雅本人倒是毫不惊慌,淡淡答了声,“三年之期已到。”
酆都大帝许给他三次机会,第一次三百年,第二次三年。而就在引商被关在塔里的日子里,三年之期已到,他将聚不成身形。
“那怎么办?”从阴间走了一趟之后,从前觉得自己还算见多识广的引商突然发现自己对许多事都茫然无知。天地这么大,匪夷所思之事数也数不清,无能为力之事也实在太多。
“从前怎么办,现在还是怎么办。”华鸢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仍是悠哉悠哉的往道观走去。
引商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不时担心的看看已是一团黑烟的苏雅,却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能在心里不断的叹气。
终于到了道观门前。
一别多日,凡间已过三年。令人诧异的是,三年过去,那匾额虽然更破旧了些,可是即便在月光下也能看得出,无论是朱色的大门还是“道观”二字都干净得好像天天被人抆洗一样,叫她险些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
而隔着一层门也能听到里面的喧闹之声,引商不由困惑的快走了几步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的声响也戛然而止。
引商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就在她面前,院子里堆着木材,一群古古怪怪的男男女女正围着这篝火高声谈笑。
一见她出现,举杯的、跳舞的、在地上学鱼扑腾的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而在那些人中间,正在与身边人说些什么的卫瑕慢慢抬眸看向门口,当看到她的身影时眼睛不由亮了亮,急急忙忙起身时差点被自己绊倒。
“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一句话里有多少激动多少感慨,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三年,整整三年了。自从长安城一别,他在城门口送他们去会稽,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三年里,他没有回卫家,又不能在郡王府久住,只能独自守着这间道观。好歹这里才是他们最初收留他的地方,说是看家也好,他们不在,他就要帮他们守着这里。
没有人知道望不到尽头的等待有多难熬。
而他们走时是什么模样,回来时也是什么模样,唯独留在原地的他却老了。
今年他已经足有二十五岁,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几年匆匆而过。
哪怕容颜未有分毫改变,眼神中却多多少少的多了些落寞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