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她本就想接近这个人,哪怕不抱着这样的心思,这世上恐怕也不会有人再待她如此真诚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自己的心愿一拖再拖?
这样一想,她的头昂的更高了,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这人,希望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花渡被吓得又退了几步。面前这个少女可以说是他此生唯一相识的女子,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姑娘,总是让他质疑自己是不是太怯懦了一些。
毕竟她是如此的胆大。
还……妄为。
“我……我……”遇到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染上了磕巴的毛病。
“这也不难。”她拎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那么一圈,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你就说,成还是不成。”
也不知是谁家放得炮竹,离了那么远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这响声更加扰乱着花渡的思绪,把他脑子里想着的东西搅得一团糟,仿佛一切都恍惚了起来。
可是偏偏眼前这个少女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其实她也算是个很美的姑娘,眉清目秀的又带了些英气,笑起来的时候爽朗干净,偏又带了些狡黠,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瘦弱,恐怕会更有灵气。
花渡似乎听到有人叹了声气,仔细一想才发觉那正是自己在心底叹得气。他一怔,最后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下了头。
为什么呢?他觉得自己也不知道。
引商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这雀跃不亚于她每一次走在亲仁坊的路上去见青玄先生的心情。原来这就是突然有了依靠的感觉?
哪怕不是真的嫁给了心上人,她也有些飘飘然了。
远处的爆竹还在噼里啪啦的响着,忘川的深处不知有谁唱起了悠扬的情歌,清脆悦耳如泉水淙淙流淌而过,就像是在咏诵女子懵懂爱恋的开端。
他拉着她的手走出忘川,亲自送她回到了阳世,至于今日她被硬是绑来阴间的缘由却没有细说,只等着中元祭过后再细究此事。
引商回到阳世之时已经接近日暮西垂,她站在长安城里,眼看着四处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她想尽快跑去亲仁坊向青玄先生说说自己的心情时,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很是诧异的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花渡。
“你怎么跟过来了?”她本以为他还要留在阴间参加那个中元祭。
这一次花渡没有撑着那把红伞,解开了脸上缠着的层层麻布之后才走至她身边,但他虽不想再遮挡住自己,到底还是迈不过去心里这道痛处。几次挣扎之后,还是引商从怀里摸出了一道符咒,撕扯下来一小块,“啪”的拍在他脸上挡住了那道墨痕,再用发丝遮一遮也就看不出来了。
这还多亏她想到了自己被纸钱贴了脑门的经历,而她手里这道符咒是假的,又没开过光又没做过法,贴在花渡这样的阴差脸上也没什么大碍。
虽然这举动有些欲盖弥彰,可是总好过他为那墨刑的痕迹心里难受。
有了这等遮挡,两人慢悠悠的走在这长安城的大街上,匆匆走过的路人都没有仔细瞥上他们一眼的,光明正大又自在。
只是随着天色渐深,走在路上的行人变得少了不少,从阴间回到家中接受供奉的鬼魂们却一点一点的多了起来。引商尽量紧靠在花渡的身侧,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与它们对视,可是在与一个中年岁数的男鬼抆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多看了几眼。
不为别的,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无辜枉死,从未在中元节之时回到阳世家中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如今也该是这样的岁数了,现在在阴间的枉死城里又过得如何呢?
留意到身边女子的表情突然变得伤感了许多,花渡不明白原因,只能开口去问。引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就与他说这些事,唯有声音闷闷的答上一句,“我父亲现在应该还在枉死城中。”
至于父亲会不会成为阴差,引商从未想过,因为在她印象之中,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那性子就注定当不成负责追捕恶鬼的阴差了。
枉死城是花渡心里的一道禁忌,一提到这个地方他的手就微微颤了下,为了掩饰这一点,他问起了她父亲的名讳。
“姜榕。”引商很快答道。
花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她父亲的姓氏竟与她不同,然后便听她解释说,“为了躲避父亲的仇家,我一直是跟了母亲的姓氏。其实我也本该姓姜的,姜水的姜。”
☆、第39章
问清了姜榕的生辰八字之后,花渡匆匆回了阴间。
陪引商在阳世闲逛的日子还有许多,但是百年之中,阴间只有中元这一日的守备是比寻常松懈的,如果想要偷偷溜进石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书阁是阴间存放卷宗的地方,石馆则是专门用来存放枉死城亡魂卷宗的地方,只因后者是用巨石堆砌而成,便被称作石馆。
花渡从未单独来过石馆,也没有权力来此。可是站在远处遥遥一望,便心知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很难成功。石馆之所以被称作石馆,不仅是因为它从里到外都是由巨石堆砌而成,同样也是形容它如磐石般坚不可摧,无缝可入。据说那石壁足有二十尺之厚,纵有再深的道行都无法击穿它。
想要偷偷溜进去,太难。
花渡是在阳世做事的阴差,可也知道阴间各处的阴差们如何行事。在石馆的阴差总共只有百人,但是这百人之间彼此都是相识,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同伴,再加上石馆门外还竖立着一面镜子,能够照破所有法术的伪装。而这镜子的能力还远不仅于此,如果有人想要硬闯石馆而被发现,在场的十个守卫中总有一个能够及时触碰到镜面,这样的话,石馆的门便会彻底封闭,任是九重天上的尊神来了也无法打开,直到北帝亲至才能解了这锁。
花渡之前也听说过,这石馆之所以看守得如此之严,全因为阴间曾发生过叛乱之时,叛乱者还闯入石馆之中毁去了枉死城诸多亡魂的卷宗,致使枉死城大乱,让那些满腹冤屈的枉死厉鬼们也加入了叛乱之列。前车之鉴,这一任北帝不得不防。
但是守备再严的地方也总有稍稍松懈的一日,今天是中元节,也是诸多阴差能够放下公务尽情享乐的一天。石馆的守卫不如往日多,只有几个人轮番看守,每三个时辰换一次岗。
花渡知道自己这一次需要偷偷溜进去的地方是阴间看守最严的几个地方之一,但是只有一件事可以称得上万幸,那便是他与其中一个守卫有过一面之缘。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仍是响个不停,为了趁着换岗的时间溜进去,他在忘川河畔徘徊了许久,只为等到那个赶去石馆的守卫。一刻钟过去,估摸着时间快要到了,他在河畔坐下开始解自己脸上缠着的麻布。忘川水浑浊不堪,映不出他的模样,但是当跑来此处嬉耍的孩子问他要不要一起玩的时候,他从对方的眼睛里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那张脸。
因着脸上那道墨痕,他已经足有几百年没有再好好看过自己这副脸孔,几乎就快忘了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盯了须臾,他的目光终于往下挪了挪,落在了那孩子手里的烟花上,笑道,“好啊。”
徐钊从忘川河畔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就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正陪着一个孩童放烟花。那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张脸就像是用笔勾画出来的一样,又不会像女子那般过于阴柔,唯有艳丽二字可以形容。若是非要挑出什么缺憾来,大概只有左眼眶之下那道墨痕,似乎是黥刑留下的印记,虽然被发丝遮挡住了一些,但是也隐约可以看清。
到底是怎样狠心的官差,竟然会在这样一个美人的脸上留下这入骨的疤痕?
徐钊本是急着去石馆看守的,突然见到这样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个男人,他的脚步也忍不住滞了一瞬。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突然扭过头,像是很吃惊见到他一样,“徐大哥!”
一听到这声音,徐钊几乎是在瞬间便认出了对方,“花渡?”
虽说他与花渡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但是对方那声音冷得吓人又成日遮挡着面容,他不想记住都难,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见到对方真面目的一天,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