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连忙反应了过来,他说道:“并无,只是这人是在下认识的人,故此有些惊讶。公子想问他的近况?他如今正在文华阁任职,至于他身上的罪名,”江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一直在怀疑这件事情,所以在派人查当年的真相,但是……”
他低下头,他也没想到这些日子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如果不是寒江公子提起,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这是场陷害。”寒江公子斩钉截铁,“蒋月那天喝的是江浙一带的碧江酒,这是明目的药酒,如果混上特制的香料做引子,会让人神志不清,李小姐的身上,就带了这种香料制成的香囊。”
江衍顿住了,他看向寒江公子,太医的证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如果真的能证明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那蒋太傅就是清白的,江衍奇怪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搞不明白对方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何迟迟不去为蒋太傅伸冤?
寒江公子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不再多说,江衍这时却听见了他的心声。
【若不是被控制……江玄婴,早晚有一天,我受过的一切,也要你受一遍。】这突如其来的心声把江衍吓了一跳,不过同时,他也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寒江公子的声音清冷中微带低沉,和江玄婴的那种华丽的仿佛羽毛划过心尖的诱惑声线完全不同,事实上他也一直很奇怪江玄婴那样的平庸长相是怎么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来的。
确定了寒江公子不是江玄婴,江衍放下了心头大石,这也让他反应过来了寒江公子刚才的话。若非不是被控制……果然,他就说为什么寒江公子这样显然出身不凡的贵公子会住在这样的地方,还住了一年多,这样一想,顿时就想通了,一定又是江玄婴干的。
江衍虽然很想知道寒江公子和江玄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会儿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和寒江公子只是第一次见面,贸然提出关于江玄婴的问题,未免有些交浅言深,而且他也没办法解释他是怎么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的。
江衍摇摇头,又仔细了问了那香料的配方,这才告辞了。
在蒋太傅不肯配合的情况下,想要查清楚案子真相有些困难,但有了寒江公子的证据,即使蒋太傅不配合,想要替他洗涮干净恶名声还是挺容易的事情。
周平安是不能指望了,江衍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顾栖召来,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去办。
接下来江衍要处理的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即使对嫡庶没有太多了解,江衍也大概能明白自己的这个设想多疯狂,开办一个专属于庶子的善堂,让他们从小就脱离家族,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还可以通过善堂,赎买回自己的母亲姐妹,学习完所有的课程后,得到一份平民的籍贯,无论是科举晋身,还是投身他处,都不会再有人提起他曾经的庶子身份。
嫡子继承家业,庶子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被踩在脚下?同样是人,只是因为出生在妾室的肚子里,就要低人一等,甚至连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得成功的机会都要被剥夺?江衍不想这样。
何况,他还有个更隐秘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他的亲信实在太少了,朝中的政事看似已经开始慢慢向他展开,但其实仍然是六部尚书把持朝政,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礼部,工部,整个天下掌握在这些老臣的手中,他只能接触到表面的一部分,想要干涉他们的权威,绝对不可能。
六部制是有弊端的,当一个部门习惯了一成不变的尚书,习惯了听从他发下的吩咐,时间久了,他们的权威就会变得比圣旨还重,这其实也是丞相制的弊端,尚书制是为了让权力从丞相身上分散,但是再分散,也不过是把一份分成了六份,这些尚书各自为政,各打算盘,反而不好控制。面对这种情况,先帝选择架空尚书,他帝王心术用的纯熟,笼络了一大批中层官员,勉勉强强做到了令行禁止,但是这十分劳神费力,为了保证他在中层官员心目中的权威,大小事情他都要一一过目,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太子过世不过六年,先帝的身子就垮了。
太子是先帝最大的儿子,执政十年,他用的法子和先帝大同小异,都是通过削弱尚书来证明自己的权威,不过他手下有一批值得信任的心腹,安插进六部后可以直接任用,并不至于要拖垮自己的身子,但是先帝十分警惕,好不容易把权力从死掉的大儿子身上拉扯回来之后,就更加多疑了,事无巨细,一切都要自己过目,这才把自己生生给拖垮了。
六部制自古沿用至今,一代一代的改革让它越来越完美,无数前人证明了这一点,想要找出一个更完美的官制绝不可能,这就只能让自己去适应。
江衍需要亲信。
想想看吧,有什么能比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容易培养成亲信?但是经过一代改革,数代跟进,朝廷的善堂早已经发展的十分完美,由于人数太多,那些平民的孤儿并不会被教习太多的文墨,他们大多在善堂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用的字,就会被派去当学徒工,学会一技之长。
除去孤儿,出身贫寒的子弟其实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是想要在这些人身上下工夫,那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这些寒门子弟大多心高气傲,即使饿死也不愿意受人恩惠的比比皆是,江衍自认还没那个能力去大批笼络这些人。
所以剩下的,就是一直不被当成人看的庶子。太宗规定只有官员可以置妾,并且按等级划分的很严格,妾的数量也有规定,如果平民想要纳妾,是要交纳自己一半身家的,官府会派人上门查实清点财产,想要虚报都不可能,江衍至今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傻子。
太宗对于嫡庶的看法几近尖锐,但他一手开创了大显王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是对的,从没有人对他的做法表示质疑,就连江衍,他想要做的也不是质疑,而是改进。
庶子不是儿子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想要改变很困难,而且江衍也想不出来怎么改变,给庶子继承权?那正妻和嫡子的地位谁来保证?家族联姻讲究门当户对,清清白白的姑娘嫁出去不是为了给妾室让路的,若是真的这么做了,绝对会引起大动荡。而他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断得更彻底一些,然后让这些人,起码是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全都为他所用而已。
江衍把自己的想法列出来,删删减减许久,忽然顿了一下,他手里的笔尖在桌面上滴出不断的墨滴。
前些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心里满是对殷姜的同情和想改变这一境况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月,他居然满心的想到了这个想法能带给他的利益以及这件事情将会造成的影响和施行下去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他。
目光投向桌面上铺陈开来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清晰,映入脑海,江衍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纸揉成团,丢在地上。
他需要冷静下来,即使这个方案一定要施行,他也需要先冷静,怀着一颗热忱的心去做一件事情和怀着一颗充满利益的心去做是不同的,后者,最起码他自己还无法接受。
江衍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文华阁了,长宣郡主的丧事办完后,漠北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匈奴再次大举进攻,裴越正在带兵抵抗,但是效果不太好,六叔已经准备要回漠北了,他这两天仿佛在找人,据说还是救过他性命的属下,他原本是想等忙过这阵,为这人大肆封赏一番,再送回原籍,只是没等他忙完,这人居然就失踪了。
江衍开始不知道那个救过自家六叔性命的人是个傻子,还有些奇怪一个大活人离开就离开了呗,何必这么着急,江翎解释了一下,江衍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傻子!带着受伤的六叔从匈奴营地一路杀回漠北大营!这何止是话本啊,这简直就是话本啊!
如果人找到了,江衍还是很有兴趣去认识一下的,不过,阿冬阿夏,周平安的哥哥,和六叔的救命恩人,他听到过的,见到过的傻子,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江衍没有多想,笑笑就过了,他一路来到了文华阁。
第48章 裴倾表哥
许久没来文华阁,四处的景致仍然和以前一样,倒没什么陌生感,只是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太傅,问过宫人,今日正是休沐,太傅们都不在。
江衍顿了顿,本想说就此回宫,这时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平日休沐的时候,殷太傅都在的,这会儿应该在小阁楼。”
想想也对,和殷家断绝关系后,殷姜在城中可谓是无亲无故,他的性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热络的,大约正是因为这样,他无处可去,倒不如留在宫里,好歹还有宫人值守,不至于太过冷清。
小阁楼在后面,沿着一条小路过去,细细弯弯的小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靴子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莫名有些悦耳。
到了小阁楼,走进去,一阵悠扬的琴声迎面,殷姜果然在,他坐在阁楼前,眉眼含笑抚着手里的琴弦,悠扬的乐声能让人很轻易的听出主人愉悦的心情,他弹琴的手法很好,十分娴熟,江衍不期然想到了那日山中小竹屋遇见的寒江公子,说来也巧,殷姜弹的曲子和寒江公子是同一首,但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一个像极了春日里百花绽放,阳光明媚的让人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如果说在寒江公子的琴声前驻足是因为不忍心打搅美人,那停在殷姜的琴声前就是真的不忍心打断这琴曲了,江衍停下了脚步。
殷姜闭着眼睛,他的手指却准确的落到了每一根琴弦上,琴弦震动,发出悦耳的琴声来,江衍也闭上了眼睛。
他这是第一次听殷姜弹琴,意外的发现这人的琴艺造诣很高,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很好,这曲子名叫梧桐栖,所谓一曲引来凤凰栖,对技艺要求非常高,一个分心就有可能弹成寒江公子那样的空壳子,他却把感情和技艺这方面处理的很好,听着十分舒心。
乐声悠扬,一曲弹毕,余音袅袅,江衍睁开眼睛,正想上前,忽然就见殷姜一把推开琴,伸了个懒腰,抬手把桌子上的点心抓了两块,塞进嘴里,两颊顿时鼓囊囊起来。
江衍:“……”
三下两下吃完点心,殷姜正要伸手去抓第二把,一抬头就看见江衍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起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江衍尽量让自己忽略掉殷姜油乎乎的手和嘴,说道:“起来吧,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殷姜唇角泛起笑意,眸子发亮,他点点头,有些日子没见江衍了,他心里怪想的,能和他单独说说话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