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既然没有意义,那现世之我也是“无我”,连“我”都不复存在,所以他人更是虚无缥缈。
卡丽心满意足地沉入思维的大洋中,这里波澜不起,一切心一切意识也都像是凝固一样,宛如母亲的羊水,让她陷入黑暗无梦的永眠。
骤然间,一丝红光打破了这停滞的宁静,它开始只是一小朵火星,落在世间无所不在的某处乱骨堆砌中。甫一接触,绵延无尽的火焰便蔓延为燎原之势,将一切白骨都相继引燃,熊熊大火流光溢彩,让卡丽像是沐浴于熔岩之中似的。
这是什么?
卡丽心中泛起久违的恐惧,白骨上甚至感觉到一阵阵波动,那好像是心脏狂跳的声音,而骨骼表面的水珠,竟像是极大恐怖激发的冷汗!
【就算所有人都成了白骨,我也会认得他,因为他就算死透了,也一定是一具最优雅漂亮的骨头!】
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她心中回响。
【人固有一死,身体发肤、皮肉骨髓化为尘土,但能思考,有情感的绝对不仅仅是那具皮囊,如果因为必死就认为生死无差,还不如直接生为一块顽石算了!】
卡丽在那声音中获得了另一种安宁快乐。
她散落在草丛中的骨骼变得洁白如玉,像是涂上一层细腻的珐琅质,并发出莹莹的光芒,就像是满月温柔安祥的辉光似的。
那光渐渐感染了周围的骸骨,它们一传十十传百,让这星星之火逐渐布满了整个世界。
紧接着,那些之前还是活生生人的骨头纷纷聚合起来,又回复到生前的动作形态,血肉经络皮肤渐渐在其上长出,包裹住了苍白的骨骼。
最终,遍观世界,再无微光,也无骸骨,人人都像是被洗尽焦虑和恐惧,心中皆是一松,但却无比自然,无人能察觉到这一变化。
夏元熙睁开眼睛,眼前仍是尸陀林灰败枯槁的环境,唯一不同的是,在她远处的周围,零星分散着十几个人影,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对着一个小小的火堆,一直不停地磕头朝拜,脑门已经起了皮革一样光亮的茧子,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口中念念有词;一人卧倒于地上,口唇腮帮咀嚼蠕动,夏元熙看了很久,始终不见他吃过什么,但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声响没断过,她过了会才看明白,原来这人像是牛一般在反刍,把胃里的杂草吐出来咀嚼,又吞咽下去。
感觉要交流无比困难……
她转而走向最近一个人影。他正安祥地盘膝打坐,五心向天,看样子算是个正常人。
“请问这位道友……”她刚问,却又住口了。
只见这人脸部肌肉早已僵化,连眼珠子都不动,双唇所在的缝隙更粘连了起来,就像是长期未说话和进食,嘴部已经长拢封闭似的。
“此人修持静默外道,动辄数千年不言不语,一旦开口,必然言出法随,能一语定干坤……只不过,他大概再也不能开口了。”不知什么时候,尸林怙主显露出三眼头骨的本相,出现在夏元熙身后。
外道有别于邪道与魔道,充斥着异见、邪说和妄执。邪魔二道至少在根本规律上与普通修士差别不大,只是三观有问题,类似社会中的罪犯和反社会分子。但外道压根就不是正常人,就像是精神病患似的,做事完全没有一套准则和价值观,显得无迹可寻。
这种人,他把人砍了,还不用付刑事责任的。
夏元熙赶紧离他远一点,转而看向尸林怙主,后者三只眼眶中各有一点碧火,那火光如有实质,让她感觉到像是面对三道目光的注视。
“能不能问个题外话?”
“说。”
“如果我没醒过来,那会成为何种外道?”
颅骨嘎嘎地笑了:“寂灭外道。在你看来,常世将如黄泉,灵魂腐朽入土,精神执念得以永生,成为非生非灭的存在。你将不为世界本源接受,也不会被天外天接引,从此孤独一人,永远活在仅有你存在的国土。”
就像是被放逐的游魂似的……
夏元熙想了想,至少贪染那小子会倾力把她找出来,不过落在他手中,跟死了也没什么差,或许在那之前,她早就没什么本我意识了。
“那晚辈现在算不算已经通过了考验?”
“哼,算小娃娃你有几分本事。有什么要提问的,就说给本座听听吧。”
“我有一位友人,元神精魄已经归于世界本源,要怎样才能把他找出来,让他复生或是转世?”
“友人?还是情郎?”尸林怙主碧火一亮。
“请不要用情郎这么正直的词去美化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好么?”夏元熙摊手。
“咔咔咔……你若是喜欢这模样的玉璧,本座有不下二十种方法能够做出一摸一样的,远远比你问的问题轻松容易……”
“只不过不是原来那块吧?谢墓葬主美意,一摸一样的另一块玉璧就算了,我就想要原来的,只要能把它找回来,哪怕破点残点也行,卯上一世水磨功夫,总有办法把它修补好。”夏元熙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别告诉我连墓葬主也没办法做到……”
“有意思。若不是今日本座心情好,就凭你刚刚那句冒犯,你就该死。”
尸林怙主阴仄仄开阖着下颚的骨头,就像是常人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但本座也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刚好本座知道一个唯一的方法,待本座打通两界通道,这就送你过去。”
“如此甚好,多谢了!”夏元熙谢过他,转而问道:“晚辈还有些许私事要处理,您看什么时候之前回来合适?”
“人界时间的话,三日。”颅骨答道。
……
这天,刹多罗城的神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人,她头发如东极通天山上长年不化的冰雪,肌肤如牛奶一般纯洁毫无瑕疵。许多好事的人奔走相告,纷纷来观瞻神明最完美的造物。
但即使是当地最有权势的门阀贵族,此时也不敢强行带走她。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相信无知愚民那套“天女凡界化身”的鬼话,这无非就是一位天生遗传异常的白子罢了。历来,刹多罗贵族同流洲其他城市的权贵一样,认为白子是上天赋予的祥瑞,白牛白象白狮之类都当做珍奇宝物收藏,小心饲养,更别提这是一位难得的绝代佳人,如果不是因为恰好出现在该死的这里,那为她付出个四五千私兵的伤亡也是值得的。
他们狠狠咽下口中贪婪的唾沫,厌恶而敬畏的目光看向那座大理石铺就的神庙。
但既然她出现在这里,自然祭祀们是知道了,虽然很遗憾,但不得不放弃这份注定为神庙拥有的珍宝。因为祭祀是神眷的幸运儿,他们拥有超凡的力量,即使千百人的精兵强将,也很难杀死一位正式的神庙祭祀。
就不知等她被祭祀们玩腻后,恩准她能够被凡俗之人染指之时,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让远近的豪门为之一掷千金。
这时,神庙的大门开了。
自在场的民众们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神庙在斋戒日的忏悔时间打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