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语蓉还没回府的时候,章珣已经收到消息,因而才会来得这样快。来时路上,便想到穆语蓉或许会一时缓不过来。却也没有想到一踏进她的书房便看到这般情景,十三岁的她肩膀稚嫩,然而就算是二十三岁,也是一样。瑟瑟发抖的身子和紧握的拳头,都昭示她的心有不甘。
纵然曾见识过许多个别人委屈与不甘心的模样,却偏偏只有一个穆语蓉,能叫他心中怜惜。他纠缠不休,不肯罢手,亦不过是唯有这个人,走进心底。
既说不清,也道不明。
可是——
章珣想,无论如何,他没做的事儿,总归还是得说清楚。
“原本我是想过插手这件事,可你说不必,我便不曾要求官府那边做什么。我若是真的做了,自然会认下。”
穆语蓉却觉得章珣的话未必可信,但没有回他的话。饶是如此,章珣依旧感知到她的心思,只得又道,“你不信我,便又落了周氏的圈套。若你愿意,我但无所谓。”
章珣的激将法倒是即刻奏效了,闻言,穆语蓉当下转过身,盯着章珣,问他,“什么意思?”
“无论你我成与不成,总归周氏是不希望成了真。既然如此,有这样好的叫你饱受打击的法子,自然是要用的,且还能够叫你我之间为数不多的感情都瞬间清了空。她太了解你的性子了。”
穆语蓉轻轻皱眉,怀疑的看着章珣,却说,“什么叫你我,什么叫成与不成,什么叫为数不多的感情?”话毕,又觉得那话好似娇嗔一般,不觉别扭,复道,“我与你本无什么,周氏何必离间你我。”
见穆语蓉的话多了起来,章珣一样耐下性子,与她分析,“你我虽则各自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在周氏看来,如何会是一样?便是她知晓再多,也不过是我时常寻你,我若是对你无意,何必这般?”
“既然如此,说不得我同我父皇或者皇祖母求一道旨意下来,那么,你便稳稳当当是九皇子的皇妃。你觉着,周氏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么?今日她借此事激你一通,你自个儿最是清楚,自个方才是如何看待我的,又是如何的失态。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却狠狠地打击到了你,这是你差她的地方。”
或许是先前情绪失常以致于脑袋不大灵光,听章珣这么一顿分析,似乎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穆语蓉想了想,又问他,“你会与皇帝陛下或者太后娘娘求那样一道旨意么?”
“这个重要吗?”穆语蓉肯定的点头,章珣仍旧避而不答,说,“可见你方才确实想了我些不好的。”
穆语蓉一噎,章珣却笑了笑,像惯常穆语蓉摸穆立昂的脑袋那般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其实很大度,不会同你计较,你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刚刚受过场打击比平日脆弱的缘故,又或者确实是脑袋不大灵光,穆语蓉这会不似往常对待章珣那般冷漠,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稍微避开了,没有故意拿话刺他。
不得不说,是因为章珣的这样一番话,才叫穆语蓉冷静了下来。她回想章珣的话,再分析周氏今日这般的动机与目的,心底到底认同了章珣的分析。因着这般,之前错怪章珣一场,也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章珣看穆语蓉的放松下来,知她到底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了。不过,他没有意料到自己的话比想象的好用。也或许,只是因为她当下不比平日那样的戒备,才会听得进他的话。
正当章珣暗自思索时,穆语蓉却下了决心,同章珣道了个歉。她是觉着,无论怎么样,自己先错怪了人总不能理直气壮,何况,自己接受不接受,对方也是在帮自己且没有帮倒忙。不道歉,日后她定会觉得欠了章珣什么。
可与人道歉的事情,穆语蓉做得不多,更不提是对着一个章珣。听到那一声对不起,再看到穆语蓉脸色不变耳朵却红得厉害,章珣顿时间感到心情愉悦,更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来得很值。
只不过,如果不是他去过一趟府衙,恐怕也不会叫人这样做文章。既然穆语蓉这边没有问题了,他也该紧着去处理好某些人才是。因而章珣没有多逗留,将白猫提溜进来书房陪穆语蓉,又交待她仔细处理手心的伤口便走了。
穆语蓉面容平静,看着跳上了书案又蹭着自己手臂的白猫,觉得它比往常什么时候都更好看。深深呼吸吐出胸中浊气,穆语蓉从柜子里取出了伤药自行包扎起伤口。
她确实太不够镇定了,仿佛是回到初初重生之时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看见周氏便压抑不住心中仇恨。
日子还长着,且走且看。
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29章 反击
养娘到书房去劝穆语蓉回屋歇息,别太劳累,瞧见穆语蓉手掌包扎过的伤口,便是穆语蓉说是不小心被猫给抓伤了,她半分没信。先时见过自家小姐展露出来的身手,今日又见小姐受伤却宁可自己处理也不寻她,到底还是令养娘觉出了些苦涩意味。
小姐或许是长大了,许多事情都瞒着她,不愿意叫她知道。养娘这么想着,却更加心疼穆语蓉事事都自己抗,自个暗中终究忍不住抹看几回泪,却不敢教穆语蓉知道。
被养娘劝了又劝加上镇定下来了,疲惫袭来,穆语蓉回屋睡觉,可睡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叫噩梦闹醒。她便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章珣和她说的一些话,后来抱着猫儿又睡着了,这回倒是安稳许多。
穆语蓉再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穆立昂也回了南秋院。只是今天与周氏之间的这一桩,穆语蓉没有与穆立昂多说,但叫他安心用功。穆立昂悄悄拉着养娘问,养娘与穆语蓉一条心,到底还是没有违背穆语蓉的意思,不曾和穆立昂交待真相,穆立昂便没辙。
没有更多消息传进来,穆语蓉知道这是说得等第二天,便耐下性子。她叫自己不再盯着周氏郁结,而是暂时放下这一茬着手安排今天在朱府和朱老夫人、许月商量好的一系列事情。
及至第二天,穆语蓉用过早膳又钻进书房,便瞧见窗户被人打开了且窗户沿搁着一排东西。走过去穆语蓉才瞧仔细,是一应的小玩意,有两只碧玉雕琢的小小麻雀,两朵赤金牡丹、两朵赤金海棠以及两只白玉雕琢猫儿。
虽然都是些小玩意,但样样都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十分可爱讨喜。
穆语蓉看着它们,自然而然就想起了章珣。跟着想起昨天在书房发生的事,又不免懊恼自己在章珣面前失态,以及与他过于亲密了些,终究是失了分寸。想到这里,穆语蓉将手中拿着把玩的小玩意都放回窗沿,嘴角笑意也收敛了。
走到书案前,又见章珣留下的书信一封。穆语蓉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信。章珣的字苍劲有力、笔势灵动,当得上是字如其人。信中寥寥数语,道是瞧着她书案太空,随便捡了几样小玩意给她摆着瞧一瞧。
便是章珣这般说法,穆语蓉也知并非如此,不过是见过她昨天的模样,念着她心情不好才寻些小玩意逗她开心罢了。这般,倒好似她是个小姑娘一般……回过神来自己确实是“十三岁”,任是放在谁的眼中都无疑是小姑娘,唯独是她自个心态不同而已。
穆语蓉扭头再看窗沿上摆着的一排小玩意,好半晌过去,到底寻了火折子将信纸烧毁,也将小玩意尽数收了起来,并没有如章珣所说摆在了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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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穆语蓉答应穆老夫人替周氏求情之后,便算是明面上的事情挨着走过一遭,第一算是她与章珣的碰面,再则是周氏从房中挑了个不入流的丫鬟送去官府顶罪,便当是事情悄悄办了,不声张出去。
原本这次的事情到这里,就应当属于结束了。可那个顶罪的丫鬟在晌午时分却被“退”回来了,来人说是如此交不了差,点着要将周氏身边亲近的仆从带走才行。
穆老夫人在场瞧着周氏下不来台,心下首先想着是穆语蓉没将话说到位,因而造成这般情况。于是强硬地送走来人道是晚些再给个交待,又命人将穆语蓉喊过来。
不比昨日的无法自持,穆语蓉冷静许多,听说了是怎么回事也一样脸色不变,咬定自己已经好好拜托过九皇子,其他的事情俱不清楚。周氏则无异于躲在穆老夫人身后,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消摆出一副可怜见的样子。
僵持之间,章珣仿佛掐着时间点一般地出现了。他架子摆得十足,也不大给穆老夫人面子的模样,直接同穆老夫人说道,“穆大小姐无缘无故被人袭击,险些丧命。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我既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又无人与她主持公道,总归看不过眼。”
“穆大小姐昨儿个突然差人递了消息给我,便以为是有急事,更担心她因着这个事情落下了什么阴影。匆匆赶来,反倒是说情。其实无论是有什么,待衙门查下去,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必能查出个真相。可她既然再三央求于我,我自不好不答应。”
“别的便罢了,就这么个话都说不大利索的丫鬟,就想着打发了大人们,莫不是是当耍猴玩的呢?”章珣点了点那跪在一旁哆哆嗦嗦的丫鬟,反而是笑了。
穆语蓉配合的别开脸,仿佛是被他口中的“险些丧命”、“孤女”、“无人主持公道”戳中伤心处,样子有些难堪。
相比之下,穆老夫人更是窘迫,一张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不摊开来说,反倒没有什么,可一掰开了揉碎了,便仿佛是她苛待了自个孙女一般。偏偏九皇子说得又没有错,她确实没有好好过问过穆语蓉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