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而成精的萧嵩知道萧珪急着去干什么,所以他并未挽留,任由萧珪带着秦洪告辞而去。
郝廷玉见到秦洪这个形如农夫或者邻家大叔的汉子,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萧珪“先生,这位是萧老相公送给你的仆人吗”
秦洪神色淡定无比,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萧珪说道“郝廷玉,他叫秦洪,曾经是萧老相公麾下最好的斥侯。他有十八年军龄,策勋六转,是你的老前辈。”
郝廷玉吃了一惊,“策勋六转这不可能吧”
勋官,是大唐专门用来表彰“战斗英雄”的一种荣誉官衔,它一共有十二级,被称为“策勋十二转。”
最低级别的勋官是一转武骑尉。在战场上斩获军功获得这一级勋官的将士,视同从七品。意思就是,哪怕这是一位平民,他也可以享受到从七品官员的经济待遇,只是没有政治实权。这样的勋官退役回乡之后,除了能被尚武的大唐百姓所尊敬,还能得到官府分发的赏金与田产。这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优秀军人转业之后,会有地方政府负责安排工作。
最高一级的勋官,是十二转的上柱国。能够达到这一层次的将士,肯定不会是平民。萧珪记得大唐的开国名将李靖,在平定江南、替大唐打下半壁江山之后,就曾经被朝廷封授为“上柱国”。
秦洪从军十八年,策勋六转视同从五品。这可以说是大唐的普通士兵所能达到的极致,几乎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一级军士长。这样的老兵绝对是一支军队里面的中流砥柱,真正当得起“兵王”二字。
郝廷玉当然知道“策勋六转”所代表的意义。所以,他的惊讶是发自内心的。
秦洪的反应却是相当平静,“小伙子,努力一点,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郝廷玉连忙对他抱拳而拜,非常的恭敬,“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努力就好。”秦洪只说了这么一句。
萧珪面带微笑的看了他们两眼,挥了一下手,“走吧,回家。”
回到家中之后,郝廷玉连忙把他的七个兄弟都给叫了来,一同拜见秦洪这位军中老前辈。
秦洪和他们聊了几句,算是彼此认识过了。
郝廷玉等人都觉得,这个秦洪,表情总是平静淡然,言语一律波澜不惊,既无半点架子也无任何气场。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位平常之极的临家大叔。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先生要这个人,有用么
萧珪却相信,老爷子萧嵩肯定不会拿一个水货来忽悠自己。更重要的是,自己在秦洪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同类味道。这不仅让他感觉亲切,更让他对秦洪有了最初的认同与信任。
这天傍晚用过夕食之后,萧珪带着秦洪和郝廷玉两个人出了门,来到了李适之的府上。
看守李府大门的门吏认得萧珪。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热情恭迎,而是拒他于门外,十分诚恳的叉手拜道“萧先生,不应该来啊”
“为何不该”萧珪问道。
门吏满怀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萧先生往这府里看一看,听一听,自然就能明白了。”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大尹最爱饮酒,经常在家摆宴请客。每逢傍晚,他的府上总是高朋满座,美酒飘香。可今天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似乎一个客人都没有。”
门吏叹息不已,“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我要见大尹。”萧珪叉手一拜,“烦请兄台,代为通传。”
门吏皱了皱眉,说道“萧先生,家主被贬出京城,是因犯下结党之罪。先生这时候前来拜访家主,就不怕授人以柄,惹祸上身吗”
萧珪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必须要见到大尹,就现在。兄台若不代为通传,我只好硬闯了。”
“哎”门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弯腰叉手而拜,“萧先生,请吧”
萧珪走进了李适之的家里,看到府里的人正在跑进跑出,好像是在忙着帮东西准备搬家。
客厅里没有见到李适之的人,门吏打听之后,将萧珪请到了书房。
李适之独自一人在此呆坐,身前没有摆酒,连个茶杯都没有。他只是那样,呆呆的坐着。
萧珪走了进去,李适之的眼睛明明看着他,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叫了一声“大尹”,他才幡然醒神。
“君逸,你怎么来了”他似乎还很惊讶。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来看看大尹。”
“快,快请坐。”
李适之立刻忙碌起来。他亲自动手给萧珪取来了坐蒲,摆好了几案,又拿来了一杯珍藏的好酒,说要与他对饮。
两人的杯子里刚刚满上酒,萧珪听到,隔壁传来了嘤嘤的女子哭泣之声。
“妇人无端哭闹,当真烦人得紧”李适之有点恼火,想要起身去往隔壁训斥。
萧珪连忙将他拦住,“算了,大尹。算了。”
李适之自嘲的笑了一笑,把门关了,过来和萧珪坐下一起饮酒。
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先饮了三杯。
以前李适之曾在酒桌上对萧珪说过,只有美酒入肚,才能让他的三魂七魄整齐归位。
事实证明,他所言非虚。这三杯酒喝下来,李适之颓丧的精神总算是有所恢复。
“那是我夫人。”他主动说道,“刚一听说我要被贬到幽州去,她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现在,谁也劝她不住。”
萧珪说道“幽州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相比京城来讲,那里便是一个艰难苦寒之地。大尹携家带口而去,旅途艰辛再所难免。夫人心慈,担心大尹与家眷受苦,偶尔哭泣也是人之常情。”
李适之轻叹了一声,面带微笑的点头,“君逸,也就只有你,句句话都能说到李某的心坎里去。患难见真情啊,李某,算是看透了”
“大尹不必抬高萧某。”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介布衣,就算有人想把党争的罪名安到我的头上,那也是无从说起。所以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些当朝官员哪能像我一样,全无一丝顾忌呢”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圣人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萧君逸,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萧珪笑了一笑举起酒杯来,“大尹,我们还是饮酒吧”
李适之哈哈的笑,“好,干了”
二人又连续对饮了三杯,一壶酒已经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