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她的行踪上报给宏光帝,想在新帝面前卖个好,最好能再让自己官升一级。另一个则是生怕她夫君临川王还活在世上,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燕秦的帝统,知道她和秦斐夫妻情深,便想将她禁在杭州当人质。若秦斐未死的话,有她这个人质在手,或将秦斐诱去捕杀,或逼他放弃帝位,大可从容应对。
而柳如诗虽不耻其夫背信弃义之举,但因钱牧斋派来的人就躲在门外偷听,是以她才假作顺从其意,说出钱牧斋要她说的那些话来,却改了往日的称呼来暗示采薇。
于是两个聪明女子将计就计在钱牧斋派来的人面前演了几天的好戏。待他们戒心渐消之时,柳如诗在余杭县住店时拿出早就备好的蒙汗药来,想法儿下在他们的饮食之中,让那一票人全都好睡了一夜,等他们第二天醒来,临川王妃早已不知去向。
其实采薇当时仍带着甘橘住在那间客栈,不过那些人便是从她面前而过,也认不出她是个女子来。因为她又易容扮成个男子模样。
这都多亏了柳如诗是个细心之人,从海边将她救回钱府时,将她同甘橘落水时穿的那套衣裳也从那户渔民手中花钱买了回来。甘橘那张周师爷的面具虽然遗失在海里,采薇的那张□□却还藏在她那件衣裳的暗囊之中。
甘橘虽无法再扮成个男子,但她和柳如诗早虑到了这一点,去往杭州时柳如诗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家中曾见过甘橘真容的下人一个都不带。这一路上甘橘每当出现在人前时,都头戴帷帽,始终不曾被钱牧斋派来的人看过真容。只要采薇再帮她涂涂抹抹,腰里多塞些东西,打扮的丑一些,管保没人能认出她来。
因此当她主仆二人靠着易容变换身份,扮做一对夫妻大摇大摆的当着找她们的钱家下人的面,跟伙计要了一间上房说要住店时,没一人对她们起了疑心。
她二人一直住到柳如诗带着那些人离开余杭,才留下些记号后往东边的海宁县而去。
其实在这一路去往杭州的路上,每当歇宿住店的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地留下些暗号来,那是她和秦斐约定的特殊暗语,只有他两个人才能看得懂。
她知道,便是宏光帝见钱牧斋没能将自己送到杭州去,也一定会放出风来说临川王妃已被他迎到杭州,好诱秦斐前来。
以她对秦斐的了解,怕是一得知她在靖江落海,就立刻赶了过去。他必定是走的海路,一来快些,二来也是便于搜寻落海的她。
她在镇海病了一月有余,这些时间足够消息传到泉州,再让秦斐从泉州赶到靖江。可是当他还在靖江周围寻找自己的下落时,他会再听到从杭州传来的一个消息,说自己已在杭州。
为防秦斐再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她在沿路留下暗号。因从靖江前往杭州可走之路并非一条,接下来的半个月,无论海路还是陆路,凡是通往杭州必经之处的几处县府她一一前去留下暗号。
她在所有的暗号里都告诉秦斐,不要去杭州,那是一个陷阱,而她,会在清德县等他。
之所以是清德县,因为那是她在计算完所有要去的县府之后,所选出用时最少,最省路程的路线终点。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清德县等了两天,等到的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鞑子。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原本还在应天府的鞑子兵突然就离清德县不足五十里远了。
清德县的百姓是从县令汪有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原本那一天的前半天和往常一样,虽然外敌入侵的阴云始终笼罩在头顶,可是日子还是要过的,百姓们仍是煮饭的煮饭,洗衣的洗衣,重复自己每日的营生。不意大街上却突然响起响亮的铜锣声,几个县里的衙役大声吆喝道:“县太爷有令,命尔等速去县衙门口,老爷有要事要告诉尔等知道!”
及至众人赶到县衙,才知道要不了几个时辰,一万鞑子兵便会杀到他们清德县。
“乡亲们,那鞑子的大兵十日前已经将应天府的各处州县全都占了,然后兵分三路就朝杭州府打过来,这眼看就要杀到咱们县了。这是降还是战,我虽是这一县之长,可也不敢专断专行,故此请了众位乡亲过来。众位都是生于斯长于斯,如今我清德县该何去何从,是降了鞑子保全性命,还是宁死也要做大秦的子民?汪某听凭诸位乡亲父老的决断。”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汉子跳出来道:“自然不能降了鞑子!若是降了便得剃了头发,改穿他们的衣裳。咱们的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如何能够轻易伤损,还有咱们身上的衣裳制式,那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若连这些都丢了,咱们还算是汉人吗?”
“发可断,血可流,咱们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宁死不降!”
底下这些平民百姓却大多是庸碌之辈,一向无甚见识,见他们叫喊得响亮,便也一齐举着拳头高喊道:“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那汪县令眼光闪了几闪,略一思索,待众人语音方歇,大声道:“既然乡亲们宁死不降,那咱们也只得螳臂当车试上一试了。只是我汪某素来不善兵事,不知哪几位好汉愿暂为抗敌首领,统领全县可战之人,奋勇抗敌。
一时选出两个在县里素有威望之人,这二人也确是极有才干,立时便选了数人出来各委以职责,一一调派分明。
采薇本也想毛遂自荐,帮他们出谋划策,可是她旁边一个老翁突然嘟囔了一句。
“这汪县官一向是个贪财好色的官儿,素来是不管恶人专欺良善,怎么今儿倒转了性子这般的有德有义起来?”
采薇不由停下脚步,又琢磨了一遍这老翁话里的意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为了谨慎起见,采薇暂时息了出头露面的打算,仍立在人群里,看着台阶上那十几个领头抗贼的忠勇之士从汪县令手中接过壮行酒,一饮而尽,纷纷将碗摔碎在地,大声喊道:“誓死抗贼!”
然而当他们连喊数声,奔下台阶,要去拿起武器保家卫国时,却没走几步,便纷纷手捂肚腹,栽倒在地,不过片刻,全都七窍流血而亡。
☆、第240章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过片刻功夫,那十几名豪情万丈,高喊着“驱除鞑虏、保家卫国”的热血汉子就已变成了一具具再无生气的死尸,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因为就在他们咽气之前,他们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县衙的官兵将哭喊着扑到他们身边的亲人尽数乱刀砍死。
不但自己遭奸人所害,竟连累阖家亲人也全都丢了性命,这让他们如何不恨,如何能瞑目而逝?
采薇自听了那老翁之言后,虽隐约觉得这汪县令今日此举同他往日行止相比,略有些反常,可也没想到他之前所谓的守土抗敌,竟全是做秀。不过是为了把县里真心想要抗击鞑子的仁人志士诱出来一网打尽,好让他能再无后顾之忧地去投降鞑子。
围观的百姓们虽初时尚有些义愤,可是当打抱不平的人又被官兵杀掉几个后,愤怒的不平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
汪有德见状,心内得意不已,他就知道这些屁民们虽有那几个不怕死的,可这世上之人毕竟还是贪生怕死的多。
他大声道:“清德县的百姓听着,别以为本太爷是在草菅人命,其实本太爷是在救你们!”
那大金国的豫亲王殿下月前发布了《谕江南等处文武官员人等》的布告,里头说“昨大兵至维扬,城内官员军民婴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予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
“豫亲王殿下的这道谕旨,你们听明白没有?没听明白,本太爷就解释给你们知道。你们可知为何金人会有所谓的扬州十曰、嘉定三屠、苏州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金华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这种种屠城之举?”
“那全都是因为当地的府官们不听王命,非要梗着脖子硬和金人对着干,这不是螳臂当车、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吗?不但他们自个丢了性命,还连累了全城的百姓惨遭屠戮。”
“我汪有德虽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却是个爱民如子之人,我宁可不要那什么死守殉国的清名,也要保我清德县的百姓免遭屠城之祸。”
“而这些人,”他看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十具尸体,“若是由着他们闹,只会把全县的百姓都送上绝路。若是还有哪个想跟这些人一样想把我全县百姓送上死路的,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难道你们就想这么平白的丢了性命吗,想让你们的老母、妻女惨遭金人的□□吗?若是不想的话,就听本太爷的话,赶紧洒扫道路,跟在本官身后跪地请降,恭迎金人入城,只有如此方能保我县安宁。”
于是之前那些刚刚高喊过“宁死不降”的一众百姓,在屠刀的威压下,又开始转而高呼:“愿随太爷出降!”“愿随太爷出降。”
看着这样毒杀同胞、屈身投降的县官,再看看这些完全没有半点自己的主见,只知盲从他人的百姓,采薇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虽然大秦国中也有爱国的忠义之臣,守土的热血百姓,可是更多的却是这样只顾自己利益,见风使舵的狗官,一味听话、浑浑噩噩的愚民。如此,焉得不被外敌占我河山,奴我子民,一败涂地,竟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