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轻轻一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可怕了。殿下这回的病苗太医已经诊出原由了,他这旧疾之所以这回发作的这般厉害,是因为他如今身体元气已复,正气充盛之余自然会将他体内先前的寒邪之气彻底驱出体外,这才正邪交争,寒热往来,病的久了些。再过十余日,不但他这病会痊愈,就连他的宿疾也会彻底的断了根,此后再不会一到三、四月间便生这一场病。”
“可是就算殿下到时候身子大好了,若是没了您,那简直就是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啊,还有什么伤能比心伤更厉害?便是他先砍了我,再抹脖子殉情属下都不会意外。”
采薇无奈道:“我同殿下是夫妻,他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既然敢替他守金陵城,便是已将所有的一切都仔细盘算清楚了。我命你先护他出城,自然是要他平安无虞的,可不是要你们主仆俩好不容易逃离险境去砍脑袋抹脖子的。”
“你们的命是命,难道我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不成?我珍视殿下的性命,也同样珍惜我自己的性命。人,只有先活下来,才能再谈其他。”
“若是按你说的,我同殿下一道离了金陵,还有谁来守城?就如红娘子所说,守城的主帅都先跑了,实在是太灭自己的气势,咱们便是最后仍是输给了鞑子,可是那股子抗击外敌、保家卫国的精气神儿不能输。毕竟金陵城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我燕秦建国时的京城,如今的留都,其意义并不同于其他江南的城池。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弃城而逃、不战而降,更何况,朝廷还曾下过一道旨意,命殿下要坚守金陵直到最后一刻!”
“您同殿下先出城,这金陵城交给属下来守便是,到时候属下穿上殿下的衣裳盔甲,顶着殿下的名头,不就能向朝廷交差了吗?”
采薇摇头道:“你守金陵,你能守几日?”
“找一个人来假扮殿下顶着他的名头还不容易,可是你们谁又能假扮的了他的谋略智计?便是你穿戴上殿下的铠甲,可殿下守城时的种种用兵之法,你知道多少?便是你知道,到了战阵之上对敌之时,其种种临危应变之策,你又知道多少?危急关头,你能否随机应变,及时应对?”
仇五顿时没了言语,他武功虽高,但于兵法却是一窍不通,真论起行军打仗,他是远不如这位瞧着娇滴滴的王妃。先前在济南时,他曾在边上旁听过几次殿下同王妃商讨防务军备之事。殿下的本事他是早就知道的,却不想王妃一个介女流之辈竟也这般厉害,似乎就没有她没读过的兵书,而且还不是纸上谈兵,每每提出来的兵法方略,往往和秦斐不谋而合,屡建奇功,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若是由王妃主持金陵的防务,怕是至少也能守个十天。
“只有我顶着殿下的名头在金陵坚守的时间越长,你才能护着殿下走的更远些。我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探得消息,那豪铎因为先前久攻济南不下,被殿下狠狠地打了脸,一直耿耿于怀,早已传令此次围攻金陵,定要将殿下活捉,好消他心头之恨。所以你们不要在路上停留,一直往南走,走到泉州,据守福建,那里进可朝江南进攻,便是再败了,咱们也能再退到海上去。”
“那王妃你?”
“我会用周师爷的身份在金陵城坚守到最后一刻,世人都知道,临川王和他的周师爷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等到金陵城破的时候,我再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丑怪模样的汉子,悄悄和百姓逃出城,往泉州去和你们会和。”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我会写一封亲笔书信给你,等殿下醒了,你拿给他一看,他自会懂我这么做的用意。”
仇五虽已被她说服大半,却仍是摇头道:“既然王妃执意要留下来守城,属下也无话可说,只是王妃身边是定要有人保护的,还请王妃另派旁人护卫殿下出城南行,属下牢记殿下的吩咐,要留下来护卫王妃。”
“这——”采薇一时有些为难,她身边确是需要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来护卫,可仇五却是秦斐最信得过的贴身侍卫,只有把秦斐交到他手上,她才能放心。
红娘子见她有些为难,一拍大腿道:“王妃妹子,你若是不嫌弃,我来给你做贴身侍卫如何?”
仇五急道:“这怎么成?”
红娘子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怎么不成?俺自幼练功,十几个壮汉一齐围上来都不是我的对手,闯荡过江湖,征战过沙场,还能保护不了王妃妹子?再说了,这男女授受不亲,王妃既然是妹子,那她的贴身侍卫肯定也得是个女的才成,你一大老爷们给她做贴身侍卫,这不合适吧!”
采薇也点头道:“确如红娘子姐姐所言,还是姐妹们在一起,诸事更方便些。只是——”
她看向红娘子道:“李严先生的病也未好,我是想安排李先生同我家殿下一道先走的,姐姐你不陪在他身边,同他一道走吗?”毕竟留下来守金陵,多少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红娘子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爽朗一笑道:“李先生虽然是我心里的一块宝贝,可我便是再把一个男人当回事,也断没有为了紧着个男人就把姐妹之情给丢到一边儿的。何况是眼下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我为国出力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功夫再去想着儿女私情。”
“王妃妹子,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小时候听评书,最喜欢汉朝霍去病将军那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只要鞑子一日没被撵出去,我就一日不会再想着我这些私事儿。反正只要他活着,我也活着,等赶跑了鞑子,总会有我们的以后。”
☆、第232章
自从扬州城破以来,随着施尚书自杀殉国以及扬州被屠城十日的消息渐渐传来,整个金陵城都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前的恐慌和不安。
直到五月初七,城中才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传出来,那就是如今金陵城中被众人视为救星的临川王殿下终于从高热中清醒过来,甚至在当天午后就撑着病体在城中的鼓楼上对全城百姓做了一番战前动员。
其实鼓楼下的百姓们只看到一个身着七旒五章郡王衮冕的青年男子,因离得远,瞧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只看到他高高的个子,虽在病中却仍是身形挺拔。
此时鼓楼下早已聚集了无数的百姓,纷纷仰头看着这位几乎可称得上是一个传奇的临川王殿下。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认为,如果当初这位郡王不是在济南城被自家炸膛的火炮所伤,说不定鞑子直到现在还被挡在济南城外,根本就不会长驱直入,竟一直打到他们江南的地界上来。
如果这位用兵如神的郡王殿下病当真好了,有他坐镇,那么金陵城会不会就像之前的济南城一样,再一次创造一个将鞑子拦在城外数月而不得入的奇迹。
鼓楼下站立的百姓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屏息静气地地等待着临川王即将要对他们说的金口玉言。
然而,他们并没能听到临川王殿下的声音。他们只远远地看到殿下对他身旁一个又黑又丑的文士说了几句,然后就听那文士大声道:“金陵城中的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周文,乃是临川王手下的一名师爷,因殿下久病初愈,咽喉仍是肿痛沙哑,发不出声音来,便命在下替他宣布些城中急需要办的事项。”
“想来诸位已经都知道了,扬州城破之后,鞑子一连屠城十日,方才罢手封刀。据说这十日扬州城中惨死于鞑子刀下的男女老幼共有八十余万人之多!”
为了能让底下聚集的百姓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命八名壮汉两人一组,分立于楼上的四角,将她说的话再大声的高喊一遍。
黑压压的人群终于不再沉默,咒骂声、惊叫声还有哭泣声顷刻间便汇聚成一道道声音的湍流,碰撞在一起,水花四溅,让人心里无端的便恐慌起来。
采薇看一眼红娘子,红娘子会意,立时抬手在一面铜锣上狠狠敲了一下。底下嗡嗡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人人重又屏声静气,想要知道当此危急之时,临川王殿下可有什么法子能力挽狂澜。
“父老乡亲们,你们知道为何鞑子要血洗扬州,屠杀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吗?”
“鞑子给出的借口是,因为扬州城的守将和百姓们竟然没有望风而降,竟然还敢抵抗,而且还将他们挡在扬州城外长达六天!”
“可是这难道当真是扬州军民的罪过吗?难道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们就不该奋起反抗、赶走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坏人,保家卫国吗?”
“这到底是哪一国的道理?就好比,当一只狼闯进了我们的家园,不但吃了我们猪羊,还要伤人,难道我们不该拿起武器,杀了这只可恶的狼,倒反而要把自己洗干净了,伸着脖子给它吃吗?”
“扬州城的军民百姓们不过是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因为他们不想做亡国奴,不想再沦为异族人眼中低人一等的下等奴才,任人侮辱欺凌!不想被迫剃掉自己的头发,摘下自己的冠冕,脱下我们穿了几千年的汉家衣裳,反去穿鞑子的马褂,留鞑子那难看的金钱鼠尾头!”
“这就是为什么扬州城的百姓拼死反抗的原因,因为这一片土地,无论是北地千里、中原大地还是我们的江南水乡,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园,凭什么要将这沃野万里、大好河山拱手让给鞑子,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我们要扞卫我们身为主人的尊严!”
“扬州城的百姓们已经用他们的鲜血扞卫了他们身为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的骄傲与不屈。那么,我们金陵城中的父老乡亲们呢?马上鞑子的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们是贪生怕死的投降鞑子,还是挺起我们的脊梁骨,跟鞑子背水一战?”
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和热血的汉子高声叫道:“跟他们拼了,绝不投降做亡国奴!”“干死□□的鞑子!”“拼了老子这条命不要,也要和鞑子同归于尽!”
但是更多的百姓只是神色惊恐地左右张望。
又是一声锣响过后,采薇接着道:“我们固然不缺血性的汉子,愿意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是如果能够活着,我们谁不愿意留着性命,同我们的家人亲友在一起安然度日?”
“可是就算我们当真投降了鞑子,难道鞑子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给我们一条生路吗?”
“扬州城破的时候,徽商汪氏兄弟曾给鞑子的豫亲王豪铎送上了三十万两黄金,求他放过城中无辜的百姓,豪铎收下了这三十万两金子,却仍是一气儿杀了八十万扬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