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斐见烛光下她一双杏眼已是困意朦胧,却还强撑着看向自己,心中一软,便也脱了外袍靴子,钻进被子里,把她抱在怀里。
他也是累了好几个月,难得能有一晚早睡片刻,可是一旦佳人在抱,却又如何能静心而眠?
秦斐再一次在心里把害他要到二十四岁才能重振雄风的罪魁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
更悲催的是他现下是不但吃不着,看着采薇香甜的睡颜,他连摸一摸、啃一啃都下了不手,生怕弄醒了她,害她不能睡个好觉,只能无奈地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睡颜,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又过了半个月,便到了新年。因着济南城虽被鞑子围了这么久,却仍是固若金汤,大家都尽力把这年过得喜气洋洋,城中张灯结彩,都盼着新的一年也能开年大吉,喜从天降,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果然过了新年,就有几件喜事传了过来,最大的一件喜事便是鞑子往河南攻打高自成的大顺军时,不想蜀中的另一支义军张进忠的人马突然出现在他们后头,打了鞑子一个措手不及,两支义军联手,借着地利又是放连环□□又是用烧的,灭了近一万鞑子,打了一个大胜仗,不但将鞑子从河南境内赶了出去,还将陕西的几座城池从鞑子手里夺了回来。
“周师爷,你说阿朗格那边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鞑子皇帝只怕是要派人增援的,不知会不会将咱们这边的豪铎给调过去支援陕西那边?”陈总兵向周师爷虚心求教。
采薇摇了摇头,“只怕不会,鞑子皇帝或许会再从燕京派些人去陕西,但豪铎他是一定不会动的,只怕还会再给豪铎也加派些人来,好让他牢牢的牵制住咱们,免得咱们也趁势反攻。”
秦斐看完刚送来的一封密报,眉头深锁,“鞑子皇帝派来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虽然给阿朗格派了一万援兵,只给了豪铎三千,但却给豪铎送来了二十门红夷大炮。”
“什么?”采薇立刻变色道:“红夷大炮?那大炮威力极大,比咱们用来守城的火炮厉害多了,若是鞑子用这红夷大炮来攻城的话,一旦轰破了城墙,那咱们凭借城墙,利用火炮、□□、□□来防守的优势便没有多少了。”
秦斐右手中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看来这鞑子皇帝并非庸才,知道咱们守城的弱点何在,这才特意调了这二十门红夷大炮过来,只可恨这些大炮原本是我大秦从澳门岛西夷手中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买来的,如今却尽落敌手,反被人拿来当做攻城的利器。”
然而连秦斐也没有想到的是,鞑子皇帝真正的杀手锏并不是那二十门红夷大炮,而是紧随其后派使者送到金陵城的一纸求和之请。
☆、第224章
济南城的情势是在秦斐重伤昏迷之后开始变得岌岌可危的。
虽然城外的豪铎多了二十门红夷大炮,但在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秦斐在城头的精妙指挥,鞑子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不幸是在傍晚发生的,秦斐没有被鞑子的红夷大炮所伤,而是倒在了自己城头炸膛的火炮之下。
采薇看着被抬回来的爱人身上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简直是心如刀绞,眼前一黑险些便晕了过去。
然而便是再痛彻心肺,心乱如麻,她脑中仍有一线清明,令她深吸口气强撑住自己。秦斐已然伤成这样,若是她再倒了,谁来看护照顾于他,谁又来替他料理接下来的种种事务。
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没有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哭泣上,她记得秦斐曾对她说过,他有一瓶药丸,是保命的良药。她得赶紧把那瓶药找出来喂给他吃才行,还得赶紧给他止血,他秘制的金疮药是极为神效的,远比城中大夫的要好。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大事也是耽搁不得的,她一把抓住仇五,对他里厉声道:“仇五,殿下受伤之事,半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既不能让济南城里的人知道,更不能让金陵城里的人知道,你明白吗?还不快去告诉陈总兵,立刻封锁消息!”
她急急忙忙地做着所有这些事,直到济南城最好的伤科大夫匆匆赶来,给秦斐看诊过后,松了一口气地对她说临川王殿下伤势虽重,最深的一处伤口离心脉极近,但万幸偏了那么几分,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好生休养些日子,待全身大小伤口慢慢愈合,便无大碍,只是他头上那一处伤怕是有些厉害,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要多睡上几天。
一听秦斐性命无忧,采薇一直绷着的那口气才松了那么一点点。她坐倒在床边,看着秦斐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憔悴的容颜,担忧伤心的泪水直到此时才汹涌而出。
虽那大夫说临川王怕是要到第七、八天才能醒来,但秦斐第三天就醒了过来。看着采薇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他又是心疼,又觉甜蜜。轻声安慰她道:“别哭……我就是怕你担心,这才困得要死还是挣扎着要醒来,别再哭了……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采薇急忙抆去她眼中又涌上来的泪水,笑着问他,“觉得身子如何,还疼吗?要不要喝水,吃些粥饭?”
她每隔两刻钟便会给他喂一次水,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小米粥,隔三个时辰给他喂一次药,可还是怕他会渴、会饿、会痛。
秦斐摇了摇头,“我只想看看你就好……我睡了几天,这几天鞑子没攻破济南城吧?”
采薇摇摇头,“没有,说也奇怪,自从三天前你受伤之后,鞑子便只在城外守着,再不曾攻城。”
“事有反常必为妖!”秦斐虽知这其中定有古怪,但他重伤之下,实是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虑到底是何古怪。他心心念念只是挂心采薇的安危,如今见济南城未破,采薇暂时无性命之忧,心中一松,便又昏睡了过去。
此后他每日都会醒来片刻,见采薇仍在他床边守着,济南城安然无恙,便又重行睡去。采薇心知若不是他心里还牵挂着她和济南城的安危,只怕他能一气儿睡它个十天八天的。
眼见半个月过去了,秦斐却仍是神虚气乏,每日低烧不断,昏昏沉沉。采薇知道他是先前为了守住济南城,每日只睡一两时辰,熬夜熬的太狠了,又有那么多的事要他操心劳力、煎熬心血,实在是太过疲累,这才在重伤之后如此困顿,伤好得极其缓慢。
因此为了能让他安心养伤,好生休养,每当他醒来询问当下情势时,采薇便只对他报喜不报忧。
虽然这半个月豪铎的大军再没有攻打过一次济南城,可是采薇却知道从大的战略上而言,他们此时已处于极大的劣势之中,因为以孙后为首的燕秦朝廷又走了一步大大的昏招,不但断送了之前秦斐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而且……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竟连书都忘了读了?”
采薇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从忧思中惊醒,忙向床头看去,见秦斐正在试着自己坐起来,赶忙上前拿了一个大靠枕给他垫在身后。
“阿斐,你今日觉得如何,可比昨日好些了吗?”
秦斐拉着她手不放,凝视她双眼道:“我已好了许多,所以阿薇,有些事你不用因顾着我的身子再藏着掖着,一个人扛着了,告诉我知道,咱们一起分担!”
采薇眼眶一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瞒了你些事?”
秦斐替她整了整鬓发,“你既然不让我知道,自然有你的道理,况且我那几日身子实在是糟糕,神思昏沉、不能虑事,便是你告诉我知道,我也有心无力,可是现下,我神思已复,你还不愿告诉我知道吗?”
虽然这些时日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好的,但采薇知道以他心志之坚,这些挫折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承受不起的挫败,便深吸一口气道:“你受伤那日,我已严令不得将你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每日让仇五穿上你的铠甲,扮作你的样子上城门去巡视一圈,怕的便是一旦被鞑子或是金陵那边知道了,恐又生出事来。”
“可是你受伤的消息,金陵那边还是知道了。两天前,朝廷派了一位特使过来,说是……”采薇说不下去了。
秦斐笑道:“想是借口我既受了伤,便撤了我这总领山东军务之职,另派了他人来坐镇山东罢了!这么丁点儿小事,本王还不放在心上。”
他轻柔地替采薇抆去眼中的泪珠,温言道:“阿薇,你无须自责,金陵那边无论是孙后一党还是崔相如今都想把我手中的军权给夺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崔相手底下有文官,安成绪手下黑衣卫的探子就更多了,我受伤这种事是定然瞒不住他们的。只怕我受伤的第二天,鞑子也知道了这消息,所以才不再攻打济南城,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采薇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已经将一切都猜到了!那特使带来的圣旨上除了任命一位新的山东督师之外,更要命的是宣布和鞑子结盟,共同讨伐大顺军,待灭平贼患后,以长江为界,一南一北,咱们大秦和鞑子的金国分而治之。我已经暗中派人将这消息火速通传给李严和张进忠,要他们早做防备。”
她刚听到这道圣旨时,简直以为这圣旨是假造的,只要略读过几本史书,就知道这所谓的盟约是何等的不靠谱。项羽还和刘邦约定楚河汉界呢,结果呢?
此时的情势是他们汉人这边略占优势,鞑子才想出这所谓的议和之策想分而化之,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等到高自成等人马被剿灭殆尽,那时鞑子撕毁盟约,掉转炮口,再大举南侵,大秦又能如何,口诛笔伐吗?到时候国土尽失、家国沦丧,口诛笔伐还有何意义,甚至就连史书,都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据说,是后金的鞑子皇帝朵尔衮派遣使者主动到金陵提出这一议和条款的。”
秦斐感叹道:“看来这鞑子的皇帝果真是个厉害角色,他一边派了二十门红夷大炮过来,大张声势显得横扫山东指日可待,一面又送来这一纸和约,大棒子加甜枣,由不得朝中那帮子软蛋蠢货不上钩!”
他跟着又愤然道:“只怕孙后那帮子蠢货,还以为是占了天大一个便宜呢?真是被人当了枪使还自以为得意,这么一帮子蠢货身居高位,大秦国不完蛋才怪!”
“不,大秦不会亡国的,鞑子可以猖狂一时,但他们不会猖獗一世,因为我们还有殿下,还有一干不愿做亡国奴的血性儿女!”采薇反握住秦斐的手,满怀信心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