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斐就坐在那水池子边上的一座凉亭里,正在自斟自饮,花卷却在此时停下步子转身道:“殿下吩咐,只请王妃一个人过去,嬷嬷和几位姐姐还请到那边树下坐着吃些酒菜。”
采薇见那树虽离凉亭有些远,但却彼此都能看到,便朝杜嬷嬷微一点头,她自己深吸一口气,转身独自朝凉亭走去。
秦斐等了半天,心中早不大耐烦起来,见她总算是过来了,看也不看她一眼,先就冷笑道:“我这王府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怎么请你过来还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你是属蜗牛的吗?便是本王请一只蜗牛,人家爬也早爬过来了!”
采薇抿了抿唇角,她是懒得跟这个脾气古怪的主儿绕圈子的,直接道:“因为我不敢确定当真是殿下在请我。我还以为殿下早就和太妃一道去了安远伯府呢?且我也不知道殿下身边的丫鬟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怕被人给骗了去。”
秦斐摸了摸下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本王请你来是吃酒的可不是吃醋的,我身边原也有几个服侍的丫鬟,不过等我一个人跑出京城,三年不着家之后,她们就全跑光了,就只剩下这一个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其实我后来更喜欢让太监来侍候我,想给她些银子放她出府,可是她坚决不从,难得能有个人对我不离不弃,长得嘛还算看得顺眼,我便把她留了下来。”
采薇不过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秦斐竟会跟她说了这么一大串,有些闷闷地道:“那殿下怎么会在府里呢,莫非是刚从安远伯府回来的?”
“这你可猜错了,本王今天压根就没去那安远伯府。”
见采薇一脸的疑惑,秦斐心情大好地道:“本王昨儿想了一晚上,觉得这种上门去和一个老太太扯筋讨债之举,实在是有损本王的英明形象,这种要债跑腿的活儿,还是交给我那娘亲更为合适些。”
“更何况——”,秦斐故意拖长了调子,将嘴唇凑到采薇耳边低声道:“若是本王出马,一下子就顺顺利利的把安远伯府欠你的嫁妆银子给讨了回来,岂不是有人会很失望?”
“本王可是舍不得让我媳妇失望的,只好让我那娘亲出马,她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看起来厉害,能把一件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声势浩大,但最后吃亏的却是她自己,因此这件事儿让她去办,最是合适不过,既闹得京城人人都知道了,还拿不到银子。”
采薇觉得她再一次被这人给弄糊涂了,听他这口气,竟似是完全不在乎能不能拿到她的那笔嫁妆银子,不由问道:“难道殿下并不想从伯府讨回我那笔嫁妆银子吗?”
当初他不是说就是看她嫁妆丰厚才把她从秦旻名下给抢过来的吗?而且这几天那么卖力地帮着金太妃查点她的各种嫁妆,各种的出谋划策,像选在三朝回门这天去找伯府理论这主意就是秦斐想出来的,他还特意命人去送了个口信要安远伯府多请些亲友来。
闹了半天,他在幕后策划安排好了一切,却把他娘推出去做了他的马前卒,给他冲锋陷阵!
这人可真是鸡贼又滑头,毕竟从辈份上说,他以女婿的身份去和自己妻子的外家讨要嫁妆,到底有些不大好看,换了他娘去辈份上不至差得太多,而且回头便是被人说嘴,也只会说他娘为了贪图儿媳嫁妆如何如何,他到是躲了个干净。这人可真是,竟连自已的亲娘都坑!
秦斐的目光一直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见她眼中又隐隐露出鄙夷的神色,便自嘲道:“怎么,觉得我连亲娘都坑?反正我长这么大,她既没疼过我,也从没为我做过什么,横竖她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便是再多加上一条贪图儿媳的嫁妆也不算什么!”
他虽说得满不在乎,采薇却仍从中听出了一抹心底的愤恨和无奈,甚至还有那么点苦涩。采薇想起杜嬷嬷跟她讲的这位临川王小时候的事,或许这人成天的惹事生非、恣肆胡为,便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让人不知该怎么去说的亲娘。
可便是这人也有那可怜之处,她也不会去同情于他,她父亲那句话说得可真是太对了,“但凡可怜之人毕有可恨之处!”和秦斐那种种可恨之处相比,他这么点子可怜压根就算不上什么。
采薇清了清嗓子,“殿下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疑问呢,难道您就不想太妃帮您要债成功,讨回那几万两银子吗?”
秦斐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笑道:“若我娘真要回了那些嫁妆,那你的如意算盘岂不是都白打了!”
他满意地看见采薇眼睫一颤,笑得更是开心,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得意道:“不过区区几万两银子罢了,本王又岂会当真看在眼里,本王若要出手,可是要用王妃这几万两嫁妆来做一笔大买卖,让它翻上好几倍的利才值当。再说了,若是能用这些银子就此了断了和某些亲戚的情份,从此大家再不往来,倒也还算划算!”
“你——”采薇不意自己的心思竟全被他给看出来了,震惊之余,心内还多了一丝恐慌。
秦斐缓步走到她身前,挑起她下巴道:“怎么,又一次震惊于本王是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的?”
“其实你的这些心思也不难猜,倒不如王妃也来猜猜本王的心思,譬如本王今儿为何要请你来这后园喝酒赏花?若是你也猜着了,本王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的,若是你没猜着,那本王可就又有由头好生罚你一顿了!”
采薇又被他威胁,不由气道:“殿下请我过来的心思不就是为了玩猫捉耗子的把戏吗,闲得无聊,就拿我来戏弄取乐!”
“啧啧啧!”秦斐摇头感叹道:“想不到本王在王妃心里就是这副德性,这可真让本王伤心哪。若我说,我大费周折的把你请出来,只是因为你这两天都是足不出户,我想让你出来走动走动,透透气呢?”
“我才不信,殿下会有这样的好心?”
秦斐见她答得如此干脆,心下老大不是滋味,忿忿地道:“不错,本王自然没那么好心,之所以让你先出来放个风,是因为等我娘从伯府要完嫁妆回来,你这几天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就等着被我娘折腾吧!”
“所以本王才特意备了这一桌酒席,可都是你爱吃的菜,让你先好生享用一顿。”秦斐笑眯眯道,看着她的眼神活像是看着某个待宰的猎物,就等着吃好喝好喂她最后一顿,好送她上路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回
秦斐为采薇准备的那一桌“犒劳”酒菜,她自然是一筷子都没有动,但是到了晚上她就后悔了,因为秦斐这厮又一次料事如神,金太妃午后一从安远伯府回来,就把她给叫过去,给她各种立规矩,让她侍候起自己这个婆婆来。
“我今儿上那安远伯府大闹了他们一场,当着这京城好些其他显贵的面把他们数落得是灰头土脸!我让他们三天后把吞了咱们的嫁妆都给我还回来,我这婆婆又劳心又劳力的替你把嫁妆要了回来,你要怎么谢我?哎呀,我这跑了一天,偏偏回来的时候车又坏了,修了半天,在车里坐了半天,腿酸死了,还不快给我捶捶腿!”
幸好她拿起美人捶还没捶上几下,便到了晚膳时候,她这个媳妇自然是要侍候金太妃用晚膳的。金太妃原还想把她侄女金翠翘也叫过来,到时候好让这次妃坐着,正妃立在一边侍候她们用饭,不想丫鬟去了一趟回来说是王爷说要和金次妃单独用饭吃酒,便只得做罢,却不忘在儿媳面前显摆两句。
“看来我这儿子啊,自然是更喜欢翠翘的,你这心里头也别不是滋味,这自来男人们就更爱小妾多一点,要不然怎么说妻不如妾呢?想当年,我侍候先懿德太子的时候,太子殿下对那太子妃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份,对我这个妾室才是真正的捧在手心里疼,呵护得不得了!”
采薇低垂着头,在心里暗笑道:“这金太妃倒是喜欢吹牛皮,听说她还是在颖川王生母李良娣之前进的懿德太子府,结果混了好几年,仍只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低等侍妾,那几年间太子妃生了三个儿子,李良娣也在她前头得了一子,也算是她运气好,在懿德太子薨逝那日到底生了个儿子出来,此后仗着她姨妈是孙太后,才能如此风光。她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的底细,倒大言不惭的吹起牛皮来!”
金太妃见她头垂得低低的,只当她是被刺激到了,心里更是欢快,说得越发来劲儿,“更何况斐儿和翠翘又是表兄表妹的,如今亲上加亲,他这心里自然是和她更亲近了。我今儿就要跟你讲讲这为妇之道,这做女人的,尤其不能善妒,不能见男人喜欢妾室就怒火冲天、妒气上涌的去找那妾室的麻烦。这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要想得了男人的喜欢,就得各凭本事,既是你自个没本事、不争气抓不住男人的心,那又能怪得了谁?”
“别以为你是正妃,我侄女是次妃,就矮了你一头,无论在我这婆婆心里头,还是我儿子心里头,翠翘可比你好上百倍千倍。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从今往后,若是你因嫉妒她得了我们娘儿俩的宠爱,敢背地里刁难欺负我这翠翘侄女,我必饶不了你!”
果然婆婆小妾什么的最讨厌了,采薇垂头丧气地想着,都怪秦斐这厮,硬逼着自己嫁给他这个□□烦,他家里还有这一老一小两个麻烦,给自己惹出这许多事来。若是嫁给颖川王,就算他也有那么一个讨厌的小妾,但至少有个好婆婆。难道自已从书中学得的那些学识往后就要全用来琢磨怎么在这后宅里头和婆婆、小妾斗来斗去?
这种日子,真是想想都让她觉得郁闷不已!
于是她脸上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越发让金太妃心情舒畅,她挑挑捡捡地吃着采薇布给她的各色菜肴,说道:“不是说古时候这新媳妇嫁进来要给婆婆亲手煮一顿饭吗?今儿这鱼做得味道不好,你去厨房再给我重做一碗来,记着,我既不要红烧,也不要清蒸,什么水煮鱼、糖醋鱼、煎鱼、烤鱼,我统统不要,因为我都尝过了,我只想你这儿媳给我做一盘以往还从没尝过的鱼肉出来。”
“若是你做出来的是我见过或尝过的,那便是忤逆了我这婆婆的意思,看我不狠狠罚你一顿!还不快去给我做鱼,你们谁都不许帮她!”
被一个人丢到厨房的周采薇,看着水盆里同样孤零零的那条鲈鱼,再看看砧板上明晃晃的一把菜刀,顿时欲哭无泪。
她本来就最讨厌下厨做菜,就算她小时候被教养嬷嬷教厨艺的时候,那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去摘菜洗菜什么的,更何况现在还是要她亲自动手把这条鱼从水里捞出来,开膛破肚,摘膘去鳞,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哪里干过这个。
至于金太妃刁难她的那道菜,她倒不怕,早已想好要做道什么别致又新奇的菜来回敬她一下,最要紧的是那道菜的做法还极是简单,但再简单,也得她先把这条鱼从水里头捞出来,然后……
采薇站在那水盆边和那条鱼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半天,一咬牙把手伸进水里想把它捉出来,可是鱼嘛自然是滑不溜手的,她又从没干过这种活,被那鱼从手边滑过去十几次后才好容易把它抓到手里,结果那鱼摇头摆尾的一通乱挣,不但又从她手里跑掉了不说,还溅了她一脸的水,身上的衣裳也给打湿了。
她一身狼狈地站在水盆边上,看着那鱼悠哉游哉地在水里头惬意地游着,委屈得鼻子一酸,就想往下掉眼泪,就算是她寄人篱下在那安远伯府里住着时都没受过这份罪儿,饿着肚子跟个下等的厨娘一样来做杀鱼这种粗活。
她这些时日,本就心内委屈郁愤,只是怕身边之人担心,强自压着罢了,如今被这件小事一激,顿时再也忍耐不住,正想哭上一场,发泄发泄。忽然听见“噗嗤”一声,这只有她一人的屋子里竟有笑声传来,她忙四下里看了一圈,最后一抬头,就见秦斐穿着一身紫袍,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屋顶的一根横梁上,笑嘻嘻地看着她,一脸看她笑话的得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