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间之事,往往是你越怕什么,偏就越来什么,七日后,左相夫人亲自登门,告诉了罗太夫人定西候府想要和伯府五姑娘赵宜菲退婚的消息。
“昨儿,定西候太夫人到我那府上,跟我说,她说不管怎样,那柳氏总也是菲姐儿的生母,虽被休弃,总也是要为她守一年的齐衰杖期的孝的,偏有高人给定西候爷算过,今年之内是定要完婚的,是以只得退了跟府上的这门亲事,还请太夫人您多多见谅!”
左相夫人一脸遗憾的道,她是真心为这门亲事没做成而觉得遗憾,倒不是因为她是宜菲的干娘,而是用一门亲事来拉拢手握军权的定西候,是她家相爷吩咐她要做到的事儿。
左相崔成钢之前试过种种法子都没能在定西候的身边安插上自己的人,便把这主意打到了他的后宅上,偏这定西候又不近女色,送去的美人全被他赏给了手下的兵士。他便知定西候是极小心谨慎的,若是他想用和自家有关系的女孩儿和他联姻,怕是多半会被他推拒,便让他夫人孙可心想法子另寻一个“合适”的小姐说给定西候做续弦夫人。
这样一个“合适”的小姐可不好找,孙可心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相中了宜菲,出身不高野心却不小,虽然心大也有些小聪明,但实则却是个头脑简单好拿捏的,且又生得貌美如花,应该是极对男人的胃口的。若是有了这样一个美人在定西候身边吹吹枕头风,还怕拉拢不了这位手握兵权、镇守边关的候爷?
哪知她费尽心机,好容易才说动定西候太夫人答应了这门亲事,跟着就连番出事,先是临川王闹了那一出,差一点就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跟着宜菲的生母也跑出来扯后腿,闹出这么大的一场丑事来,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哪家还敢再要这样的亲娘生的女儿来做媳妇?
因此这一回定西候太夫人再来跟她说退婚的话,孙可心是一句相劝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一个劲儿的骂那柳氏不省心,自已不检点作死不说,还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作死,不但自己把命送了不说,还连累她亲闺女丢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罗太夫人对宜菲被退婚之事也是遗憾不已。她虽不喜欢宜菲,可宜菲到底也是她的亲孙女,若是能嫁到定西候府去,对他们嫡支总是有些好处的。可如今,出了柳氏这等的丑事,人家会来退婚那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摊上个这样的生母,又被退了一次婚,怕是菲姐儿往后在这京城是再难嫁出去了。
怎么这些小辈们的婚事,但凡是那大老爷娶媳嫁女时,就是太太平平、一帆风顺,可到了他们嫡支这边时,就是各种的不顺,那柳氏到底是真跟人通女干,还是说,她其实是被人给陷害的,为的就是好毁了宜菲这门好亲事。
于是一送走了左相夫人,太夫人便跟采薇说起她心中的这一层疑虑,“薇丫头,你说说看,这一回那柳氏的事儿里头,大房那边会不会动了什么手脚?”
采薇这几天也一直在想着这事,便道:“回外祖母,薇儿想了这几日,觉得柳氏此事,若是被人动了手脚,故意陷害的话,那可真是一箭三雕,这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利用同一件事同时达到三个目的,这种心思和狠辣的确像是大房那一位的手笔。”
“一箭三雕?”难道除了想毁了宜菲这门亲事,她那“大儿子”还有什么别的歹毒心思不成?
“薇儿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上回大房的刘姨娘落胎,虽说后来查出来是大太太做的,可只怕和那柳氏也脱不了干系,大太太是肯定明白的,大老爷只怕也是知道的。所以让那柳氏弄出个乱轮通女干的罪过来,不但可以打死了她替刘姨娘落掉的胎儿报仇,还能毁了宜菲的亲事,更能气一气四舅舅。”
这就是他们这些男子的手段,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绝不是像女人间那样,下些红花、桃仁之类弄掉了对方的孩子,害仇人被关在佛堂里禁足就算完事,而是直接把她的命拿了去,还嫌不够,还想再把四老爷的命也搭进来,再搭上她女儿的亲事。
这四老爷自从得知柳姨娘惨死在官衙后,那身上的病可是又重了几分。
太夫人一掌拍在扶手上道:“那个孽障,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他怕是想着最好能一下子气死了老四,好叫他儿子宜钧来袭爵吧!多亏我听了你上回提醒我的话,自打老五急病去了后,对老四的身子多上了些心,一直给他好生调养着,他倒也算争气,没被一下子气死过去。现在虽还病着,只要善加调养,倒也没什么大碍。”
原来自五老爷正值壮年却一病而亡之后,采薇便劝太夫人,说她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不妨对四老爷好些,别再像从前那样总是对这儿子冷言冷语、不搭不理的。
就是这一句话提醒了太夫人,她可就剩这一个儿子了,若是这个儿子再没了,那这安远伯府可就要落到大房手里去了,便赶紧把那何姨娘唤来,三令五申的不许她一味淘空四老爷的身子,又特意请了太医来为四老爷诊脉,每日给他用药调理,培元固本。因此这回遭了如此打击,也没一下子给气个半死,虽然到底病了一场,却是没伤及根本。
“如今伯爷的病是暂不妨事的,也幸好他没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不然眼见下个月蕙姐儿就要嫁给她表兄了,若是府里再办丧事,蕙姐儿的亲事又得再等一年。薇丫头,你心思细,这些时日你多往你二舅母院里去看,菲姐儿的亲事已经是毁了,可别再让你蕙表姐的亲事也有个什么闪失!”
☆、第八十八回
二太太卢氏见府里连番出了这二三起晦气的事,对她女儿宜蕙的婚事,更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事事亲力亲为,生怕哪一处出了什么纰漏,有个什么闪失。
所幸,为着宜蕙的婚事,她早从三年前就开始暗地里准备上了,因此,虽然婚事将近,她又事事亲为,倒也并不如何忙乱。唯一让她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住在后院的那胡姨娘,不知在这节骨眼儿上,她会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胡姨娘这些日子心里头是越发焦躁,因着宜蕙的婚事临近,这一个月二太太便没再管宜芬的亲事,嘱咐那些官媒婆来了只管自去找胡姨娘说话,将芬姐儿的亲事全交给了她这个亲娘去相看,让她不用操心别的,只管给芬姐儿挑个好人家。可是那些官媒婆来说的,哪有个什么好人家?
虽说宜菲被定西候府退了婚,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说下一门亲事嫁出去,对她母女而言算是个喜事,总算不用像先前那样急着要赶在宜菲嫁给定西候之前把芬姐儿嫁出去了,可这芬姐儿的亲事仍是压在胡姨娘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
对儿子她是不担心的,她的铴哥儿极得老太太的喜欢,老太太也早说了,要亲自给铴哥儿说下一门好亲。只有女儿这里,亲祖母指望不上,嫡母也是个靠不住的,只得她这个亲娘来操心,偏她又只是个姨娘,在这京城里又认不得哪家的夫人太太,好来帮她牵线搭桥?
这胡姨娘思来想去,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她记得宜芳出阁时,被放出来的大太太可是跟她说过,说现在她们芬姐儿面前就有一门好亲,就看她们敢不敢想!她当时便想细问来着,可惜二太太她们来了,便没能问成,跟着大太太又被关回了小佛堂,再也没机会同她说上话。
要不然,去小佛堂想法子再问一问大太太?胡姨娘想了又想,觉得现今这伯府里能同她商议芬姐儿亲事之人,除了大太太竟是再找不出一个来。便打定了主意,从枕头里摸出一小包银子,从中捡了两三个小银锭子,给了小丫鬟五百钱让她去大厨房要些酒菜回来。
到了晚上命那丫鬟提着酒菜,跟着她悄悄的到那小佛堂,给了守门的婆子五两银子,才哄开了小佛堂的门,许她进去同大太太说两句话。她便让小丫鬟伺候那两个婆子喝酒吃菜,她便进到里头去找大太太说话。
大太太一见她来,便知她是为何而来,却故意不说破,只是跟她东拉西扯的说闲话。她不急,胡姨娘可是心急火燎的,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跟她问起了她上回说的那门好亲事。
大太太手里转着佛珠,笑道:“我那日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姨娘就当了真了呢?你那主母二太太可是兴安伯府出来的名门贵女,兴安伯家亲眷众多,便是不能为芬姐儿寻下个嫁给兴安伯世子这样的好亲事,另说个什么别的高门大户家的公子也算是门好亲啊!”
胡姨娘便叹气道:“我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可哪知我们太太竟是从不提从她娘家亲戚这边给我们找的话。我有一回便半真半假的提了一句,说是蕙姐儿嫁到了兴安伯府卢家,她姊妹两个情份又好,不若也给芬姐儿在卢家说下门亲事,到时候也好让她姊妹两个有个照应。谁知我们太太竟是一口就给拒了,说是她娘家那边的公子不是已经定了亲,就是年纪还小,暂没议亲的打算。我只是个关在后院的姨娘,又不认不得什么太太奶奶的,也不知二太太说的是真是假!”
大太太便故作诧异道:“不是吧,那兴安伯世子有一个弟弟,比他哥哥只小上三岁,和你们芬姐儿不是正好年貌相当吗?我之前可没听说那卢家的二公子曾定下亲事啊!想来,怕是二太太不想芬姐儿也嫁到她娘家去也是有的。”谁乐意一个抢了自己夫君的女人生的女儿去嫁给自己侄子,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胡姨娘却不乐意了,“我竟想不到二太太竟是这样小气的人,好歹我们芬姐儿也喊她一声母亲,先前又不顾自个性命的掉到池子里救了蕙姐儿,二太太口口声声说会记得芬姐儿的好,会好生报答她,闹了半天,还是把我们芬姐儿当外人一般冷待,生怕芬姐儿得了什么好!”
“这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蕙姐儿才是她亲生女儿,她自然要多顾着蕙姐儿了,若是让芬姐儿嫁给蕙姐儿夫婿的弟弟,这兄弟妯娌间的总会有些纠纷不是,万一那兴安伯世子再有个什么意外,到时候反是你们芬姐儿成了伯爵夫人,二太太哪能受得了这个。”
胡姨娘顿时气道:“哼,她越是不想我们芬姐儿嫁得好,我就越是要给芬姐儿找个好人家,现下那蕙姐儿虽说嫁得是不错,可谁知道往后怎么样,这人哪,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得意!”
“大太太,我知道这合府里就你是个心善的,从不曾瞧不起我的出身,心里又疼我们芬姐儿,不然上回也不会指点我说是现就有一门好亲,还求您送佛送到西,再给我指点一二,若是我家芬姐儿真能风光嫁了,我们母女还有她哥哥一辈子感激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您让我去做什么都是使得的!”
大太太故作沉吟,又将手中的佛珠转了两转,才缓缓开口道:“姨娘可知道我是怎么嫁到这府里来的吗?”
胡姨娘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话头来,只得陪笑道:“太太您嫁到这府里来得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这三年前才进得门,如何能知道呢?”
大太太想起几十年前的旧事,神情一时也是有些恍惚,“我父亲是老安乡伯的幼弟,因为一没袭爵,二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一辈子就靠我大伯周济还有分给他的那点子祖产过活。偏他又是个好色的,我嫡母是个贤良的,从不管他,由着他一个接一个的纳妾生孩子,到我及笄那年,家里光到了年岁待嫁的姐妹就有四个,除了我嫡姐说了个好人家,我们三个庶出的都不知道自个儿的前程在那里。我那嫡姐当时便是许给了这府里的庶长子!”
“当时这府里的庶长子?那不就是现在的大老爷吗?”等胡姨娘反应过来,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那怎么——?”那怎么是现在的大太太给嫁了进来呢?
就听大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惜啊!我那嫡姐命不好,眼见婚事都齐备了,不想就在她临出阁的前一天竟得了急病,一晚上上吐下泻了十几次,这眼见第二天就要拜堂成亲了,她却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如何还能去坐花轿成亲呢?”
“第二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总不好这个时候再去跟人家说要延迟亲事吧,于是我姨娘便给我父亲出了个主意,从我们其余三个姐妹里选一个替我嫡姐先嫁过去,也亏得我姨娘出了这个主意,我那嫡姐这一病竟就再没起来,不到一个月就去了,若是硬将她嫁了过来,反倒是让这府里喜事变丧事了!”
实则她嫡姐初时不过是被人下了些巴豆,调养些时日便会好的,谁想她在病中得知婚事竟被庶妹抢去了之后,一气之下,加重了病情。她亲娘早在几年前就病死了,虽有一个亲哥哥也顾不到后院里头,既没有亲娘宽慰照料又连气带病的,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步上了黄泉路,据说她临终前叫着大太太的名字连说了好几遍“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才咽了气。
“报应?”,呵,大太太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不晓得她如今被关到这小佛堂里是不是就是她嫡姐所说的报应,但若真是的话,她抢了姐姐的婚事只换来这么点报应,那可真值啊!
至少她还活着,是安远伯世子的亲娘,虽然现在被关在这里,但那老东西还能关她一辈子不成,她夫君虽然靠不住,可等她儿子袭了爵,定是会把她这个亲娘从佛堂里接出来,让她也好生享一享这伯府老封君的福。
“因我姨娘最得我父亲的宠,我也最会讨我爹的欢心。最后,便选中了我替我嫡姐出嫁,于是我不但成了这安远伯府的大太太,就连我嫡姐的嫁妆也全都成了我的嫁妆!”
这最后两句话真是听得胡姨娘一阵眼热心跳,“那大太太的意思是,如果蕙姐儿也在出嫁前一日得个什么急病成不了亲,那芬姐儿就能,她可是只有芬姐儿这一个亲妹妹,不叫了她去还有谁能去替蕙姐儿拜堂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