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采薇却忽然说道:“若是我不愿成全呢?”
曾益不由一怔,过了半晌才道:“妹妹在我心里一向慈悲良善,最是体恤他人,想来……”
“曾哥哥,你我这门亲事,并不只是奉了父母之命,当日在长安曾府,我父亲曾亲口问过你,说他是定然活不到我成婚的时候了,问你可愿娶一个娘家半点都依靠不上的孤女为妻?你当时是怎么答应他的?”
她见曾益垂首不答,便替他道:“当时我就藏在帘子后头,将你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说若能娶我为妻,固所愿也!绝不会因我日后成了孤女而嫌弃于我,只会更加怜惜珍爱于我!替我父亲好生照顾于我!”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的名字便住进了我心里头。再后来曾伯母在那伯府里听了几句闲言,你怕我心生忧虑,特意想法子送了那幅画儿给我……,我心里就更是将你视作此生良人,愿意与你生死同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本以为曾哥哥会是磐石无转移,想不到,即使是磐石,也一样会随波逐流!”
难道这世间的人和事果如她父亲所言:“人心易变,时事易移!”除了父母对她慈爱之心,怕是再没有什么不会改变的了!
那熟悉的男子的嗓音,清晰而坚定的说出的“等我!”两个字,言犹在耳,却又有何用?
“六月里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要我‘等你!’我盼了三年,好容易盼到我行过了及笄礼,终于等到了能再和你相见,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就是等到你来跟我说退婚吗?”
听着采薇寥寥数言就道尽了他二人的过往,曾益心里也如万箭钻心一般极不好受,毕竟采薇是他此生第一个动情的女子,又曾患难相扶,原本他此时是该向她提亲,商议婚期的,可是他却……
“采薇妹妹,若是不论一应外事烦扰,只以我的心意而论,我对妹妹之心确如匪石,不可转也!只是为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我才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妹妹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允了此事。”
“周家当日给我的信物我已还给了妹妹,还望妹妹能将我曾家的信物也尽快赐还,若不是这信物乃是我曾家的祖传之宝,我是万不会厚着脸皮敢来跟妹妹讨要的。”
也就是说,若是这信物不是他家的祖传之宝,只怕他都不会知会采薇一声,直接就同那左相的侄女去拜了天地!
采薇冷言道:“方才曾公子不是说那信物是由我表姑收着替我代为保管吗?公子就不怕我去找太妃要这信物时,被她知道了你想要退婚之事,和你理论吗?”
“这——”曾益心中最怕的便是万一颖川王太妃不肯答应,为她侄女采薇做主,将这事闹了出去,那左相那边……
曾益再次长揖到地,“还请周妹妹于太妃面前替在下将实情相禀,太妃也是慈悲心善之人,只要妹妹答允了退婚之事,想来太妃也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纵然你我只是口头约为婚姻,并未正式定亲,可在如今这世上,已定了亲事却被退婚,于女子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太妃也是女子,又是我的表姑,见我竟受此大辱,她如何不会为我出头?”这几可说是攸关女子一生的大事,在曾益口中竟然如此的轻描淡写,让采薇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曾益默然半晌才道:“若是太妃定要为妹妹出头,我也无计可施,我自知做错了事,无论太妃要怎样罚我,我都甘愿承受。若是我只是孑然一身,我是必不会舍了妹妹去另娶他人的,只是一想到我母亲——,还求妹妹看在曾周两家的情份上,在太妃面前好言相劝几句,便是要罚我,好歹也等我全了母亲的心愿,到那时,无论太妃和妹妹要怎么罚我,便是要我自裁谢罪,我都甘愿领罚!”
他见采薇半天也不回他一句话,只是一手托腮,仰头坐着,只得道:“妹妹不妨再细想想,我,也该回去了,三日后我会再来,还望到那时妹妹能……”
采薇仍是不理他,只听得脚步声响起,渐远渐消,而她强忍了多时的泪,也终于再忍不下去,一下子倾泄而出,顿时如雨珠儿般,纷纷落下。
她在亭中正哭得伤心,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竟将石桌上她那张嫁妆单子给吹得飞出了亭子。
采薇忙起身去追,眼见那张单子已被吹出亭子,往池塘飘落,突然眼前一花,就见一道人影自空中飘然而下,探手夹住了那张单子,左手在栏杆上轻轻一拍,人已经跃进亭子,立到了她的面前。
☆、第八十回
采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之人,就见那人也正一脸嫌弃地盯着她瞧,手上拿着她的嫁妆单子,当个扇子一样在那里挥来晃去,甚至还在她眼前晃了两晃。
“喂,看傻了吗?就算是被本王方才那一手水上飞的功夫给惊艳到了,那也不该是这么一副哭丧脸吧!瞧瞧你脸上这一道道的,啧啧啧,简直哭得跟个花猫一样,亏得你那丫头还好意思说你是大家闺秀来着!”
采薇忙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拭去,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竟偏在这时候又撞上这魔王了。不是说这位小霸王一向和他嫡母兄长不怎么亲近吗,怎么今儿竟也来了这颖川王府,简直就像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一样。
纵然再不情愿,采薇仍是福身行礼道:“见过临川王殿下。”
秦斐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哟,怎么这回不说我是个冒牌货了?”
“上一回颖川王殿下曾称您为四弟,民女不识殿下尊颜,您的兄长总不会认错人的,还请殿下恕民女上次无礼之罪!”
“得了得了,起来吧!听说你如今变成我嫡母的表侄女啦,便是你真得罪了我,看在我那嫡母面上,本王少不得也要宽宏大度一回了。”秦斐懒洋洋地说道。
采薇起身时,忽然眼前瞥到一物,急忙仔细去看时,就见临川王腰间系着的那块玉饰竟正是她丢了的那枚玉凤!
她不由自主的便上前一步,问道:“敢问殿下所戴的这枚玉凤是昨日才新得的吧?”
秦斐从腰间拿下那枚玉凤,在手中抛了几下,斜睨着她道:“你是周半仙吗?猜得倒是挺准,这玉凤正是我昨儿才得的。”
采薇心中已想一种可能,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殿下是从何处得到这枚玉凤的?”
她原怕以这位殿下的古怪脾气,可别不肯告诉她,不想人家大大方方的就说了出来,“这是我昨儿替我表弟出气,打了一个该打之人,这玉凤便是从他身上抢过来的。”
果然如此!怪道太夫人派去的人在柳姨娘房中找遍了也找不见这玉凤,原来柳姨娘倒没说慌,怕是她确把这玉凤放在床下,哪知却被她儿子给翻了出来,偷着拿了出去。
原来那日赵宜铵见他这月再从公帐上支不出钱来,便来找他娘要银钱好和宜铴一道出去赌钱。见他娘不在房中,便在他娘房里一气乱翻,柳姨娘也防着她这儿子从她这里弄钱,早将值钱东西都藏了起来。赵宜铵找了半天,除了翻出几件不值钱的银首饰,便是从枕下褥子里摸出来了这枚玉凤。
也是机缘巧合,秦斐这两日正因着一事要寻他的麻烦,将他一顿好打后,见从他怀里竟掉出这枚玉凤来。这玉凤几年前他初见采薇时便见她戴在身上,知道这是她父亲亲手给她雕的,便一把抢了过来,顺便又多给了赵宜铵几脚,让他在床上再多躺些时候。
采薇虽猜到了这玉凤是被赵宜铵偷了去,但她便是再聪颖敏悟,也绝然想不到秦斐会抢了她这枚玉凤的内中情由。只当他是随手抢了来的,只是为难要如何将这玉凤要回来。若说这玉凤是她的,一来这女儿家的贴身之物落到男子手里,说出去总归不好,二来便是她说是她的,难道这位小霸王便会乖乖的还给她吗?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道:“这枚玉凤雕得好生细巧,不知殿下可否借民女细细赏玩一番?”
秦斐眯起眼睛看了她片刻,忽然笑道:“给你瞧瞧倒也没什么,就怕你拿到手里只顾着欢喜,再也不肯还给本王。你别是看上了本王的这枚玉凤,想赖了去吧?”
不等采薇再说什么,他已然掌心一合,将那枚玉凤放入怀中,还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
气得采薇想转身就走,又想起那嫁妆单子还在他手里,便道:“既然殿下这样小气,不肯给民女看这玉凤,那还请殿下将民女的东西还给民女。”
“本王什么时候拿了你的东西,本王怎么不知道?”秦斐一面晃着她的嫁妆单子,一面慢悠悠的道。
“便是殿下右手中拿着的那件东西。”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秦斐举起那张单子,还朝她晃了两下,“这明明是本王方才从半空里捡到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呢?”
“你——”她总不好说“劳您睁大眼睛看看,那单子上可是清楚明白的写着她周采薇的名字”。